刚迈入教堂,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氛就让阿赫那浑身打颤。镇子上的人挤满了教堂,有的坐在座位上,有的则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,见他推门进来,一些大人面露释然,但更多人面色铁青。
教堂大厅的两侧各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士,在那些人的注视下,包括他在内,所有人都倍感着压力。昨日那位中年男老师也站在宣讲台上,他的两侧则是两位穿着金边灰底斗篷、兜帽遮住了脸的人,他们手里都抱着一本厚实的书,像是某个宗教的传教士,正等待着布道的开始。
“很好,看来不必再等了。”
声音从他背后传来。阿赫那回头,是一个比他高出许多的、肩披斗篷、身着银色盔甲的男人,不知何时跟随着他,也进入了教堂。阿赫那仰头望去,这人头发花白,脸上满是伤痕与皱纹。而他一进来,周围所有的骑士都站直了身子,他们同时的踏步声沉闷而响亮。
阿赫那和帕夏站在这个人眼前。老骑士俯首,与阿赫那四目相对。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。帕夏胆怯地向后退却,这引起了男人的注意,阿赫那则顺势站在帕夏身前,挡住了男人凌厉的目光。
“昨天我可没见过你。”老骑士突然笑道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阿赫那。”他回答。
“全名呢?”
——老骑士的下一个问题让阿赫那怔住了。这个名字是帕夏告诉他的,可他从未问过自己的真名,毕竟怎么会有人忘记自己的名字呢?
老骑士向前踏步,他的甲胄吱呀作响。阿赫那看见了他腰间的佩剑,心中知晓此人绝非善类。可他能如何回答?沉默以对,还是直接说不知道?周围的骑士队列显然预示着此人的地位,如果他在此示弱,只会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。
“……我有必要告诉你吗?”阿赫那仰起下巴,微眯起眼,紧盯着老骑士饱经风霜的面庞。
“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话了。”老骑士嗤笑一声,声音中却透露着长者的威严,好似他那把剑随时都准备出鞘。
“……卡洛哈·阿赫那。”
正当气氛将要降至冰点之时,帕夏细微而怯弱的声音从阿赫那背后传来。
“他叫卡洛哈·阿赫那。”
“哦,卡洛哈……很古老的名字,我听过这个名字,有人说,它和高塔一样古老。是你的父母为你起的吗?想必他们是位知识渊博的学者。”
“他是被弃养的孤儿……是被我的爸爸妈妈收养的。那个时候,他的摇篮里有一张纸条,上面是这个名字。”帕夏接着回答道。
“哦,无意冒犯,孩子。”老骑士右手扶胸,朝他轻轻鞠躬。紧接着他迈步向前,从两人身旁经过,“总之赶快坐下吧。我们要开始了。”
阿赫那长舒出一口气来,心中不免为帕夏的帮助而摇旗呐喊。见对方放过了他们,他只能拉着帕夏紧跟在老骑士身后,找了一个距离孩子们最近、却又离宣讲台最远的座位坐下。
“你刚才的反应太及时了……”他低声朝帕夏道谢。
“嘿嘿。毕竟大人就是喜欢孩子讲实话嘛。”帕夏涨红着脸笑起来,“也是你教我的。”
“啊。”
所以说他真是孤儿。还是被弃养的孤儿。
还以为只是帕夏临场发挥的阿赫那,只觉得心底有一万匹野马飞驰而过。
“好了,镇子上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。”宣讲台上,老师将他昨天那本书从怀里掏了出来,“‘测血’该开始了。我会按照昨夜排好的名单依次点名,请被点到的人过来。”
说完,他身后的两位传教士走向前来,其中一人伸出手掌,手心朝上。老师开始诵念名字,被点到的孩子从座位上起身,走到传教士面前。
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
“他们在筛查孩子们的血脉。这古老的仪式,是高塔司书们招纳身怀天赋的孩子的方式。”一个男孩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,“但是,他们的目的并不纯粹。”
阿赫那侧首,一个同样戴着斗篷的男孩正坐在他左手边,兜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,只露出金色的发梢。男孩的另一侧坐着一位成年男人,看上去三十来岁,穿着颇有异国风范,正面色凝重地望着台上的情况。
“哦,是他们。”帕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,“是昨天下午来的商人,还有他的小侄子。”
“你都知道些什么?”
阿赫那把头撇了回去,嘴上则若无其事地问道——他突然注意到两侧的骑士们,联系起他进门时教堂里的紧张气氛,避人耳目成了下意识的举措。若是令人生疑,难保这些人不会做出些什么举动。
“他们是来找我的。”
男孩的轻语让阿赫那顿觉惊悸。
台上,名为“测血”的仪式正在开始。第一个孩子伸出手去,同样掌心朝上。传教士的手扶住了他,嘴中念念有词,一阵金色的波纹从孩子的掌心蔓延开来,逐渐扫过他的整个手臂,留下散发金光的繁复花纹。此时,另一位传教士则也走了过来。他抓住孩子的手臂,仔细端详起来。
“四十九,亚伯,旅者。一百三十二,阿莫斯,皇冠。一百九十九,狄罗,繁星。”两位传教士突然齐声高呼,“书库在上,赐予法罗斯之子以烈日,赐予法罗斯之子以黄金!”
跟随着传教士的声音,一道金光从教堂半空突现,如同飞瀑一般,洒落在孩子身上。
“这是在说什么啊……”阿赫那连连摇头。
“你真的什么都不懂?”男孩听了他这话,难以置信地侧过头来望向他,那兜帽下一对金色的澄澈眼眸,看得阿赫那有些恍惚。
“缇丰母神开启新纪元时,留下了两百一十七个圣数,分配给人间平定天灾的两百一十七名英雄,圣数越小,对应的英雄功绩越高。法罗斯的所有人类都是这些英雄的后代,所以也拥有着他们的血脉。”男孩低声解释道。
“你受选了,凯恩。恭喜你。”台上,老师朝着孩子点头,“请来到我们身旁。下一位,艾尔·博利……”
阿赫那整理着这短短几分钟内所听闻的所有知识,许多东西都颠覆着他对世界的理解与认识——尽管这事已经在过去几天发生过好几次了。他斜眼望向男孩,一种猜测在心中浮现,如果测血的结果是某种类似DNA的东西,那男孩方才和他说过的话,就很容易解释得通。
“你不是商人的侄子,你旁边那个人也不是商人。”阿赫那说出了他的推测结果,“你们从大老远逃到这里,他们也追到了这里。他们并不认识你们,只是奉公办事,正巧高塔的人也准备进行仪式,于是他们干脆就通过这种办法找到你们。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男孩重新坐正,只留给阿赫那一个侧影。
“你就不怕我告密?毕竟能引来骑士团的追捕,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逃犯吧?”
“你不会的,”男孩若无其事地回答,“不然的话,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么多。”
“你需要我的帮助。”
男孩沉默——这沉默让阿赫那心里的计划正式拉开序幕。正如他所认知的那样,自己在这个世界几近一无所知,孤军奋战势必尸骨无存。而一个上好的机会放在眼前,他必须牢牢攥在手里。
“我们之前一定见过面。”阿赫那耸了耸肩,“以你的警觉程度,不可能和陌生人聊这些事。”
“一面之缘而已。尽管那时你给我的印象和如今大有不同。”
“五十八,戈梅斯,受洗者。七十九,基尔卡加,愚人。二百零一,普林登,茂木……”
台上的测血还在继续,二人借着传道士的高呼掩盖交流的声音。
“那咱们就很好聊了。”阿赫那轻声道,“我可以帮你一把,但我们要做个交易。事成之后,你要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我——包括,你之前认识的那个我。”
“……说说你的计划。”
“很简单,帮你逃跑。我会帮你逃脱骑士团的追捕,但只是暂时的。之后,我们找个地方汇合,再来聊我们交易的事。”
“如果有机会的话,我们早就逃了。”
“不,负责逃的不是你。”阿赫那笑道,“是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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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睁眼,符桐在熟悉的床上醒来。窗外天刚蒙亮,城市的一切尚未苏醒。
——和列车上的那一次一样,潜入状态又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,不过这次,没有探员在旁边推波助澜。符桐朝着天花板伸出手来,重新感受着原本的世界,这种确定的实感让他再一次怀疑,昨夜所经历的不过只是一场梦境。
等等,既然自己已经脱身,那么那个世界的“阿赫那”会变成什么样?符桐想起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潜入中那丢失的几个小时,心中不免开始担忧起来……
手机的信息提示音突然响起。符桐拿起手机,是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消息。
[第一次工作十分顺利,恭喜]
[那个世界的我怎么样了?]
符桐回复了这样一条消息过去,对方也瞬间回复。
[请放心,一切尽在掌握中]
符桐紧接着发送:[你们把曹安怎么了?]
但这条消息发不出去,因为对方已经把账户注销了,系统显示程序错误。看来摩恩莫斯公司并不打算回答他多余的问题,他们在向他反复宣告着作为管理阶层的绝对主权。
至少他的担忧得到了对方的保证……除此之外,符桐本来也不打算多问些什么。他从床上起身,走出自己的房间,隔壁的房间里,父亲还在熟睡,鼾声震天。他穿好衣服,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洗漱用具,做好开启一天的准备。
异世界的事大可放在一边,计划已经有了雏形,但他不打算老老实实按照探员给他划定的路走下去。
命运从来都只能掌握在他自己手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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