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田鬼诸半张脸隐陷在阴影,另一半脸则被火光和疯癫交织的血色映亮。他的手握刀柄,肌肉绷紧,左腕微微颤动。
“别再靠近!”加叶兰出声,没有平日的冷静自持,铃杵间青筋毕现,“那不是为活人留下的火。”
但为时已晚。武田鬼诸低吼一声,刀锋带着百鬼诡意拨开空气,刀半出鞘,阴红刀身反射幻焰与夜雾,百鬼封印的纹路如蚁蠕动。
霎时,潮水般的低语从地板缝隙、砖瓦碎影中涌现,杂乱无章地灌进每个人脑海。哭泣、愤怒、疯狂的祈求,血祭溃败下的冤魂哀号,层层旋绕。黑色符码化作湍流卷入武田鬼诸刀鞘,他的眼底被一片森冷所占据——仿佛那柄妖刀是在吞噬他的心智。
“闭嘴!”武田鬼诸低吼,喉中的日语裹杂着霾沙,声音像快要碎裂的柴薪。他左手猛拽刀鞘,似想压制颈背摇曳的青紫烟影,但刀鞘上的鬼面烙印此刻齐声咧嘴,诡异颤动。阴影中,仿佛有百只手指试探着将他揪入更深的夜渊。
林小叶咬住舌尖,神情像闷在水下的死鱼,但她强撑着转移注意力。她眼角余光瞥见特木而下意识拦在她与祭祀之印之间,狼瞳冷冽,不动声色地紧守出口。他似乎已经知晓眼前危机的走向,整个人处于一种几乎兽化的紧绷。林小叶心知,哪怕再坚毅的萨满,也会在这等夜半轮回中动摇。
夜,陡地压下。整个祠庙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,只有武田鬼诸的粗喘和刀鞘里渗出的诡异低语。
突然,一股子刺骨的阴风劈面卷来,焚烧祭祀之印的赤焰被吞噬。庙门“轰”然关死,压倒性的死气灌满室内。墙缝裂开,黑泥般的水痕自高处流淌,似乎泯川已渗透进这一切。
加叶兰上前,青铜摄魂铃于掌中发出轻微的叮当震音,铃芽上血丝如蛛网蔓延。她的眼底映着幽蓝鬼光,如一池死水。“都退后。”
武田鬼诸的身形在鬼影间摇曳不定,额上冷汗涔涔,面皮抽搐,死死盯住刀身。他的呼吸愈发粗重,声音带着哭腔:“它们……不受我号令……想要我的心……”
“兰儿!”季火邪失声,率先扑向武田鬼诸。他臂上鳞纹缭绕,指尖隐现幽火,却被一股裹挟业火的阴气猛然反噬。封印中的沧龙在鳞脉间竖眼微睁,阴鳞刺痛如针,险些令他膝行倒地。
“镇魂——”加叶兰终于摇铃。
摄魂铃低鸣,脆而刺耳,铃音仿佛穿透皮骨,将哀嚎与黑气分割。铃声未尽,血在她眼角滑落,一道透明的雾影自铃心飘散,随即化作一道银幕罩覆庙宇。林小叶只觉四周的光泻成一片黑白,环境的色彩飞快褪去,仿佛生死轮回的一瞬被强行剥离。
武田鬼诸发出近乎兽性的嚎叫,身形在铃音中剧烈震颤。他左手死死按住心口,淌下斑驳冷汗,膝盖跪地。刀鞘中传来撕裂般的鬼哭,血饮刀上一道古色百鬼浮光剧烈闪烁,却又在铃音中缓缓暗淡。渐渐地,他的瞳仁里混杂的黑紫鬼意被青光清洗,只剩凶残和疲惫。
加叶兰脚步趔趄,面色苍白如纸。每一次铃响,都如折去她寿命的一段骨节。她用尽力气扶住林小叶,声音近乎飘散:“……你们快、快扶住他,他还没清醒。”
特木而纵身而前,一把拎起武田鬼诸的后领,如拖野狼幼崽般,将其压制在地。他目光深处的蓝芒一闪而逝,像是在咒语中挣扎,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此刻他指尖浮现的微光与庙外泯川的水纹暗合。
季火邪额角青筋跳动,左臂鳞纹竟缓缓龟裂一条细细的口子,幽光溢流,如腐蚀异界空间的蚀斑。一丝海腥味渗入庙内。林小叶猛然惊觉,一切的失控似乎正因这夜半的气机联动——封印、百鬼、祭祀之印,正共振着整个泯川轮回。
她下意识摸向脸颊,才觉尸斑又重添一丝,阴寒顺着发根钻入脑壳。她咬紧牙,强逼视线维持清明。
忽然,光影一颤。林小叶只觉耳中充盈着窃窃私语:“下一个,下一个是谁……”
呼吸骤然变短,她的视线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扭断。下一刻,她看见了轮回的幽径——
夜色剥蚀一层又一层,泯川水下浮现出模糊的队伍影像。有人挣扎,有人沉没。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水的尽头挣扎,无声地张口求援。林小叶认得那是……加叶兰。
一瞬间,她明白了。“川魂下一个要卷走的人,是她。”
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。眩晕感未退,她强行稳住心魄,低声唤道:“兰儿!你不能再用摄魂铃了!”
加叶兰正虚弱得靠在残破牌匾下,唇色惨淡。听见林小叶的声音,苦笑着摇头:“不响铃,才是真的死。百鬼躁乱,只会反噬武田。我的事……不急。”
林小叶强忍心头的刺痛,把她搀起:“谁都不能死在这儿,否则死人会牵走活人的线!”
空气仿佛冷凝成水晶。季火邪独自靠在漏雨的墙角,手背上乌青的鳞纹剧烈跳动。他咬牙忍住只欲咆哮的冲动,眼中掠过一丝悲悯,看着加叶兰和武田鬼诸,只默默伸手扯下自己腰间灵符贴在武田的眉心。
“还没有结束。”他低声说,“夜还没走,我们也没全走出去。”
特木而平静地环视四周,灰蓝瞳仁锁定祭祀之印残焰:“今晚不合人道。轮回已碎,这一夜执念失控,会有人被川魂以替身带走。”他的语气低沉,像压在夜雾深处的石头。
林小叶极力挣脱幻觉残留,忽然灵光一闪。她记起刚才那轮回扭曲之中,自己曾“见死者归来”——那是诡命之书的短暂启示。她咬住舌尖,从衣襟里掏出半页残破的纸符,血迹褪色。
“能不能用我的咒,帮兰儿换掉一会儿的死运?”
季火邪盯着林小叶那张布满新鲜尸斑的脸,眼眸一沉:“血咒扛不了那么多阴气,你要撑得住。”
“不试就会有人没命。”林小叶抹去嘴角渗出的血线,把纸符塞进加叶兰掌心。特木而见状,咬牙盘膝在加叶兰身后,用萨满之语诵咒,试图引走摄魂铃上残余的死气。
武田鬼诸伏在地上,呼吸终于平稳些许。他嘴唇蠕动,沙哑地说出一句:“欠你们一次。”
“别扯淡。”林小叶嘶声道,“大伙儿如果下了一起下,不允许有单人掉队。”
此时,头顶残破的庙顶洒下水色微光,夜半轮回像被强行摧断,破碎攒动的影像渐渐凝固。帐下的光焰被庙外新升的晨曦悄然压淡。
一切仿佛重归死寂。
加叶兰缓缓抬头,握住林小叶递来的纸符,手掌微微颤抖:“……谢谢。”她闭上眼睛片刻,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把那团残余的死气推回自身。丝丝血气自唇角流下,但灵魂的裂隙被强行缓解了。
季火邪静静地收起最后一张灵符,把它压在掌心。沧龙封印虽有裂缝,却在短暂的安宁中再次沉默。他低头看着庙宇外渐亮的天色,乌青鳞纹下,残余阴火幽幽跳跃。
特木而睁开双目,苍狼瞳深处映着水光和迷雾:“晨没真来。泯川的夜,还没过完。”
武田鬼诸颤抖着推开众人,踉跄站起。他的手依旧握刀,但目光比先前清明。一道浅灰的鬼面伤痕留在他的左颊,却像是属于这个夜晚的勋章。
林小叶自嘲地叹气,摸了摸自己脸上新添的尸斑,暗中揣摩着方才轮回中的异象。她明白,死亡轮回还在继续,再“见死者归来”的启示绝不只是噩兆那么简单。
“天亮了,我们必须离开庙宇。”特木而低声提示。
队伍收拾残存的遗物,各自咽下夜半的惊悸。祠庙门外,晨色虽淡,泯川的水面却依旧沉滞,仿佛吞食一切光影。远处的废旧石亭上投下斜斜的剪影,昨日探查过的游客包裹静静卧在泥沙之中。
加叶兰脚步微顿,定定凝视着川畔慢慢露出水面的那只现代登山包。林小叶上前,朝她耸耸肩:“还想再捡点线索?先答应我,别又拿命去冒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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