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间一缕微光从劫玉内部散射出来,像是谁在夜壶里打碎了星辰。光滴落在岛屿崖顶,瞬间绽放成一道刺目的白芒。
猛烈的震颤撕裂了岛屿的界限,一切仿佛失去了重力。林小叶尚未来得及尖叫,整个人便被光芒吞没,只觉五感尽失,一身的冷汗仿若融入骨髓。她本想张口呼救,却发现舌头仿佛长满了石藓。
下一刻,众人身形一起下坠,像漂浮在万丈深渊的缕缕幽魂,没有尽头。
最先破碎的是感官。冷,痛,灼热,无数蚂蚁般细细爬过皮肤。
林小叶忽然睁开了眼。她站在剧台中央,这里陈设与童年记忆中一模一样,傩戏堂帷幕拉开,台下乌压压坐满了人。
可那些观众脸上皆空空荡荡,没有五官,只有灰白的影子轮廓。家族的长辈高高在上,祭祀面具下只剩一汪浓稠的黑血。
身侧的铜锣自鸣,她听到父亲的嗓音从背后传来:“小叶,别怕,这是你的宿命。”那声音带着诀别,又像催命的咒。
她想往后退,却发现每退一步,脸上的尸斑便新添一道,指甲下已经渗出血污。台下人影渐渐攀上舞台,把她向死水般的黑暗里拖。
“小叶,救救我……”那是老家的井口,弟弟稚嫩的叫声在她耳畔炸开。泪水落下的瞬间,她发现自己已经变成血色的傩面,甚至连哭泣都是沉默。
万千阴僮环绕,亲人的影子一个接一个,被无形大手捏碎,只有她仍在台中央,脸色漆黑,尸斑密布。
“你若不下地狱,还有谁?”父亲的尸体牵着她往深渊里坠去,脖颈上传来冰铁的锁链感。
林小叶拼命挣扎,撕心裂肺喊道:“我不要继承,你们回来!我不要!我根本不想救赎……”她话音未落,眼前黑光轰然闭合。
冰凉的刀锋贴着喉咙滑过,她生生被拖入死亡的巨大漩涡。
——
季火邪睁眼时,脚下只有无尽的白骨沙洲。一轮血月横挂天顶,沙中千百具尸体堆叠,都是他在方术中取过魂的亡者。父亲冷漠地立于高台,手中举着燃烧的沧龙封印。
“孽子,你终究还是成了妖。”父亲的声音化为咒语,点燃了他左臂的鳞片。
火焰逆流,皮肤寸寸龟裂,沧龙发出凄厉咆哮,仿佛要将主人也吞噬。季火邪下意识地握住妖刀,却发现自己掌心喷涌出黑色的鳞片血。
那些亡魂从白骨沙洲爬起,衣衫褴褛,眼窝燃烧着幽蓝火种,将他逼向悬崖边缘。
“逆命者,何为自救?”父亲身后化为万头怨灵,咆哮着将他团团包围。火焰从他脚下蔓延,季火邪拼尽力气反抗,却在烈焰中化为碎片。
——
特木而的幻境犹如永冻雪原,苍狼瞳下的族群一个个倒在冰裂缝。
雪地里,他唯一的亲人被冰柱穿透悬挂,族长像幽魂一般布满裂痕的嘴唇动了动:“守境者,枷锁由你自负。”亲朋纷纷指责,将萨满的铜铃掷在他面前——那是他未能守护的信物。
风暴卷裹着咒语,把他撕扯进万丈绿夜,终于湮灭。
——
加叶兰则被血染的镜像包围,一面面镜中都是死亡自己的倒影。
青铜铃一次次自鸣,折寿的苍白线在她指尖绕成紧锁脖颈的索。她每前进一步,镜中自我便倒下告别:“是你主动献祭,还是被命运吞噬?”众魂将她围困,铃声摇成怨咒。她在极度孤立和失控中迎来终结。
——
武田鬼诸行走于黑色的荒原。百鬼争夺刀主,耳边龃龉闹嚷。
他看到过去自己斩杀的恶灵逐一现身,刀下的无辜者幻化成枷锁加身。血饮妖刀自己出鞘,漆黑的鬼气笼罩了他的影子,也吞噬了他的理智。他大吼着想挣脱,却被妖刀一分为二——斩断束缚的同时也碎裂自身。
——
死亡,是荒谬又不可抗拒的落幕。每个人都以痛苦、悔恨、疯狂为终,黑暗翻搅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坏,一切归于寂静。
——
仅片刻。
某种冰冷又古怪的力量,像水流倒灌,碾过灵魂边界。死亡中的痛觉被迅速抹去,他们再度“睁眼”。
泯川孤屿依然摇晃,四下雾气更浓,世界仿佛快要从缝隙中碎成无数片。裂开的大地依旧在脚下颤抖,时间却诡异地倒转回原点。
林小叶第一个喘过气来,她倒在地上,手心握着的却是空的——劫玉在咫尺,她却感觉自己与那东西之间隔了一条生死长河。钟声远远敲响,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脸,熟悉的皮肤触感还在,但她清楚记得,刚才自己死亡时,脸已经化作傩面。
季火邪跪坐在林小叶旁边,左臂的鳞片散发出细微余温。他的眼神出奇平静,仿佛刚从炼狱归来,浑身带着冷汗。他低声道:“这是……泯川的轮回试炼。”
特木而艰难地从地缝边缘爬起,胸口剧烈起伏,一只手死死拽着族裔护符。他环视队伍,眼中莫名多了几分破碎的勇气。他没有说一句抱怨,只把目光与林小叶、加叶兰快速对接,确认所有人生还。
加叶兰披散着长发,手里的摄魂铃下垂,铮铮作响。她看向林小叶,声音低沉得不像她平日的从容自持:“你们……都死过一次,对吗?”
林小叶嘴角发抖:“如果这也算一次,那……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。”尸斑消退,心头却格外沉重。
武田鬼诸背对众人,用刀撑地,喘息不止。他踉跄着直起身,喉间低哑一声:“百鬼未散,归来无生。”但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脸,撕破一点血痕,真实的痛感才让他稍稍分辨出虚实。
岛屿愈发不稳。
天空开始坍缩,泯川的阴流汇聚成一道巨眼,在半空睁开。那巨眼宛如“劫玉”的缩影,流转着九环嵌境的秘纹,环环相扣。所有人仿佛又要被卷入新一轮幻劫。
但这一次,林小叶率先上前一步,屏住呼吸,朝劫玉咆哮:“够了!你玩我们一次还不够吗?你到底要让谁活下去!”她的声音振破漫天死雾,尸斑于脸颊隐隐浮现。
劫玉上的火焰裂痕骤然密布,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每个人脑海里响起:“此为幻劫之眼,试炼未终。知死而复生者,方可窥真伪之界。”
几乎同时,地裂间再度喷涌出森森鬼气。季火邪一把拉住林小叶,眼里分明有未说出口的愤怒和悲悯:“它不让我们彻底死,也不让我们彻底活。每个人的幻劫,就是我们自己的‘枷锁’。”
加叶兰手指一点铃间,轻声自语:“原来死亡只是谜局的一环。如果我们都挣脱了自身的幻象,也许下一个谜才会解开。”
特木而眼中银芒一闪,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,他低声道:“既成守境者,就要守住彼此。”他环顾四人,视线坚定异常。
林小叶抹去额角浮汗,强迫自己稳住声音:“无论幻境有什么真相……只要我们都还认得彼此,就还有再来一次的勇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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