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侵入灵魂……这就是诡命之书的本相。”加叶兰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，发丝垂下，盖住了即将逝去的神色。她指尖的青铜铃静静悬在掌心，无风自鸣，初响即如落锤。
季火邪盯着左臂，鳞纹在皮肤下倔强地鼓胀、游走。他的呼吸里夹杂着咸涩，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将体内的沧龙意志释放在劫玉无底的深渊里。他压抑着喉结，冷笑一声，声音像是铁刃划破裂缝。
“书要我们供奉灵魂，把宿命焊死在劫玉下？”他轻蔑地哼出来，手指将衣袖缓缓挽起，露出层鳞相间的苍白左臂。鳞片蠕动着，像要吞掉他的血管和信仰。
特木而沉默地站在队列最后，看着族契残卷自虚空浮现，山川草木与苍狼图腾交织于血雾之间。他眼中射出冷冽蓝光，像是要把整个空间冰封。
林小叶望向面前悬浮的自己“命书”扉页。那是一张附满尸斑与童年亲人之影的纸，冷冷泛着腐败的腥气。
他想起从祖父手上接过傩面时未曾流泪的自己，也想起夜半被阴僮拽出棺板喂灯的苦涩。他想扯掉那纸——可指尖刚触碰，尸斑便轰然剧痛，一阵冷汗涌上额头。
“契约，要用灵魂反撕。”加叶兰忽然开口，声音如焚香最后一缕青烟，“不以痛苦为祭，只会永远困在这里。”她闭了闭眼，唇角浮现无声的决绝。
“那我们就先来一场大的。”武田鬼诸嘴角勾出疯狂的弧线，右手按在血饮妖刀刀鞘上。挟百鬼之忿，刀身轻鸣。他幽深的瞳孔里映着扭曲的字与影，连自己的影子都在咬牙切齿。
“林小叶，你第一个，和这个鬼地方算个账吧。”季火邪喘息间带着残忍与苦楚，语气里却有某种激发他人勇气的强硬。
林小叶不答，步上前一步。腥冷的气流像活物攀附到脸上，他掏出半张破傩面按到自己额心，尸斑如墨镜步蔓延。他心中的畏惧与厌恶爆出巨大的痛感，指甲抠进掌心，每一根指骨都噼啪作响。
“我认了你——尸斑、阴事、傩戏的血咒，统统认了！可我认命不是为了听命！”他厉声喝道，呼啸着将手指狠狠在“命书”上刻下一道血痕——血与尸斑的交汇中，虚伪的命数文字开始溃烂剥落，连带着执念的苦难与恐惧也灼灼烧毁。
“痛就痛吧，来，给我加一道！”他自嘲地一笑，浓得化不开的尸斑顺着侧脸一直蔓延到脖颈，但他的瞳孔却第一次真正变亮。
“你下一个。”他抬头看向季火邪——
季火邪眸中火光幽冷。只见他拔出匕首，冰冷寒芒抵在左臂鳞片之上。所有人的呼吸都凝固了——鳞片下，有龙纹在脉络间低吼，那是一份与古凶物之间不可割裂的宿命。他一言不发，猛地一掀，锋刃划破生鳞，纵深而下，鲜血与青黑血丝交织飞溅。
“……若我的魂被沧龙吞噬，今夜便以己血誓，与族、与天地终断旧约。”他声音微颤，却咬字极狠。血液滴在他命数的纸上，原本嵌着恶龙与业火图腾的墨痕开始崩解。那一瞬，空间如被森冷龙息环绕，却与劫玉的死寂短暂分离。
“宿命未必只有把人吞掉一途。”他颤抖着收回匕首，惊惧中有种残存的骄傲。
特木而走上前一步——他低头凝视浮在面前的族契，契约本源里回荡着族人千百年的祈愿与责任。他懂，这是自己的血脉、守境人的本分，是他的枷，也是他唯一的依靠。
可就在此刻，他却缓慢举起手，因为他看到林小叶与季火邪都用真实的痛去撕裂命数。
“祖灵在上，我承认恐惧、也承认自己脆弱。”他用北方古语低语，黑色狼瞳深处有泪光一闪而逝，“族契不该是絷锁，而是选择同行的理由。”
他一把扯下守境人印记的狼牙项链，将它撕碎掷于腾空的契约之上。族契仿佛被狼风卷入冰原，字迹和图腾同时碎裂，空间里炸开飞雪。特木而呼吸渐促，却抬头直视湍急扭曲的虚空。
加叶兰则闭了闭眼，喉间流转出几乎呜咽的声线。她拿起青铜摄魂铃，每摇动一次便有幽光闪烁，石板下无数游魂应声跪伏，哀求与震颤仿佛要贯穿整个空间。
“生而为人，可断亦可续。”她将摄魂铃高高举起，微微颤抖，“余寿换真相，总好过虚假长生。”她用尽力气挥铃而下，铃身撞击命书的刹那，铜铃裂为碎片，燃起苍白火焰。加叶兰的脸色瞬间死白，鬓发雪落。
命契上的期限与幻影焚断，她咬咬牙绽开一丝罕见的笑意。
最后，武田鬼诸没有开口。他只是缓缓地、坚决地拔出腰间的血饮妖刀。一百条诡灵影子在刀鞘内挣扎，发出诡谲的哀号。他将刀高举头顶，自嘲地咧嘴，左手反扣刀锷，毫无犹豫地将百鬼封缚咒纹从刀鞘生生斩断。
刀鞘立裂，百鬼惊啸。犬神、雪女、酒吞、附蟹、雨童……无数阴影与神名搅成风暴扑向契约，却被刀主意志死死压制。他眸光冷冽，低声呢喃道：“彼世之约，自此了断，自由归谁，不归谁？”
刀光一闪，命契附着的恶意与幻象应声而碎，只留下枷锁崩断的清脆。
黑暗与空间开始塌缩。——
劫玉浮现旋涡之上，表面裂缝纵横。五道灵魂逆转冲击像利刃划向内核，劫玉猛地爆发无声巨响，裂成九环碎片，环环坠落，被空间扭曲甩入无尽虚空。
赤裸的灵魂还留在空间崩塌的余波中。虚假之书的契约已然失效，每个人的信仰、选择、羁绊如熔铁般烙进心底。
劫玉九环碎片，在他们周身无序旋转，像粘附的命运锁链一节节崩断。他们彼此对望，那一刻世界清明无比，每个人都回归最真实的自己。
空气中的死寂逐渐退隐，一线温热的风吹来，仿佛遥远黄泉之外的晨曦。林小叶握紧掌心最后一滴血，将命书碎片缓慢收进怀中，仿佛终于放下了多年的执念。
季火邪低头看掌心，伤口正慢慢愈合，鳞片下隐约透一层新的红痕。他望向身边同伴，嘴角难得扯出一抹不算苦涩的笑。
加叶兰悄无声息地站定，在摄魂铃残灰里默念咒语，让所有失落的姓名化作轻尘随风而去。
武田鬼诸伸展了下肩膀，空荡的刀鞘里无鬼嚎，他深呼吸一口，忽觉自己的形体第一次像人，不像鬼。
特木而站在所有人前面，低下苍狼瞳，拾起破碎的狼牙，只留数颗在掌心。那是族魂的形状，但身为人的悸动，比鬼还要鲜活。
远处塌缩的石板已经没入黑暗，新的路口在这沉默中缓缓成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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