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灵界归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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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叶子!”特木而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北地腔调的坚韧,“你自己撑得住吗?”

林小叶咬紧牙关,尸斑顺着脸颊弯曲,抵达唇角。他没有回答,只是将额头倚在掌心的傩面上。傩面的底色,从渗血的铁锈红渐渐剥落,浮现本色温润的灰白。那一刻,连蜿蜒爬行的尸斑也突然停住,没有再往前侵蚀。

“我不是为了和它共存……”林小叶喉咙微哑,话音中有一丝自嘲,“但我这条命,总归和傩戏绑死一块儿了。”

他的语调仿佛道出了此前未敢触碰的命运节点。加叶兰微微一笑,目光澄澈地望向劫玉悬空断裂的九环。低垂的铜铃在指畔无声闪烁,铃身锈迹在血色余晖里折出另外一种剔透。

“命运只是一个鱼钩,”她轻声道,“越挣扎,刺得越深。”

武田鬼诸侧身抱刀,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。百鬼封缚的妖刀血饮在他掌心微颤,幽蓝与猩红歌哭交杂。有人看得出,他其实已接近极限,但那种自我缚束和破坏欲交织出的杀气,在崩坏混沌里反倒负负得正,愈发清醒。

就在劫玉最后一环崩鸣之际,残光化为无数细碎棱镜,骤然扫描众人。每个人的皮肤短暂失去温度,只余灵魂被抽离般的漂浮感。每一束残光都如灵界的利刃,将他们的身躯、阴影、信念与过往悉数剖开。

接着,那些光芒像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,将众人弹向记忆深处某条“归路”——正是各自人生出口。

空间旋转、拉伸,耳膜里只剩无声的涛声与劫玉破碎的轰鸣。周遭景象化作飞砂走石的洪流,时间缚绳一样鞭打着每个人的意识。他们明明并肩立于崩坏的环境之端,却又被各自命运之线撕扯,推向不同的渡口。

第一个被残光“捕获”的,是特木而。

——

北风猎猎,寒雪如刀。白色原野尽头,黑石祭坛孤立于一轮血色月下。

他站在萨满故地的山岗,周身披毡披风,苍狼瞳倒映着隐约的极光流焰。族人环绕,旧日图腾狼首高悬,所有的灵魂都在沉默注视着他。那是他一直回避、躲闪的责任。

特木而摘下脖间古铜坠饰,抬手高举祭坛之上,声音低沉却极有力量。

“特木而,以魂誓,守北境魂界——从此不负祖灵。”

雪花瞬间扑打在他脸上,他的身影在极光下拉长成一道峻峭的脊梁。身后族人鼓声渐起,狼首图腾之灵低低咆哮,他掌心的坠饰光芒乍现,原本羁绊他温柔与刚强的苦痛与挣扎,在这一刻皆归于坦然。

灵界通道于雪域极北之地徐徐闭合。特木而闭眼安然,嘴角竟浮现一丝极浅的笑意。

——

林小叶回归的出口却意外平和。

他站在戏班祖屋的后堂,旧木窗纸上透着久远的暖黄。屋子里安安静静,只听得到风吹竹林的轻响。他对着挂在墙上的傩面,一次次抚摸那道曾令他惊惧的尸斑。

镜中的自己,脸颊清清爽爽,没有再多一丝黑痕——所有的尸斑都消融于傩面的底色。墙角坐着的,是他那位逝去多年的阿娘,淡淡地望着他,眉眼里满是温柔和放心。

“娃儿,世上怪事多,你命硬,心软就好。”

林小叶强笑着点头。他终于明白,那些不甘、不屑和自嘲,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负重。他伸手摘下傩面,牢牢贴在胸口,目光里第一次没有惊惧,只剩下释然与坦然。

“我是林小叶,也是傩巫。”

暖风吹散纸窗,日光穿进来。尸斑自肌肤中拔根而去,他的灵魂终于与傩巫身份缔结共生。

——

加叶兰的归途则仿佛一场漫长的告别。

她立于暗金色沙海之中,四周是早已消失的秘教神殿残垣。她独自盘膝而坐,将最后一枚青铜摄魂铃置于掌心。铃声轻细,像沙粒在时间流中滑落。每轻轻一晃,灵魂似乎就被剥去一层。

她阖目静念,将残存的寿命一分一寸纳入铃音,体内所有的热流都凝聚为清澈闪烁的微光。

“若众生不舍,便留指引于铃中。”

武田鬼诸坠入他的孤影。

结界彼端是无名荒原,一道黑色流水划破地面。风掠过,刀鞘中的百鬼哀鸣渐渐散去。武田鬼诸弯腰负刀,垂下头,额前的乱发遮住了眼睛。他独自一人,身后不再有同伴,不再有契约,也不再有为“自由”而疯狂挣扎的枷锁。

他将妖刀血饮斜插荒地,用力拔出,收鞘入怀,低声自语。

“此生只为己生,不受刀奴。”

周身的杀气消逝,百鬼的嘶吼归于沉睡。他顿了顿,缓缓迈步,投入无边风沙与夜色中。他的背影渐与荒原融为一体,那道始终无法被捆缚的孤影,终于获得短暂的宁静。

——

最后映入火光的,是季火邪的身姿。

“别再折磨自己了,咱俩同生共命。”他对着体内的沧龙柔声道。

空气随即一震。龙影如雾,蜿蜒没入他灵肉深处。鳞纹渐渐融合入肌肤,成为新的血脉纹理。他再度睁开双眼,目光中既有火焰,也有波涛。他终于和自我和解,身心合一。劫玉的残影在烈焰中碎散,彻底告别了执念的枷锁。

——

归途中,似有万千流光将众人灵魂攫住,在九渊崩塌之间扭转乾坤。各自的身影化作星屑,被劫玉之光送往命定出口。他们在纵横交叉的空间夹缝相互擦肩,却无法伸手再抓住彼此——只有未曾言明的羁绊与信念,如一根光线将他们紧紧牵引。

混乱消散后,空间逐渐归于单调安静。

林小叶第一个睁眼。他躺在一条窄巷中的青石台阶上,疲惫的身体仍保留劫玉崩裂时残留的力道。他环顾四周,身旁竟无一人,只余微冷的晨曦与青石上斑驳的露水。他摸了摸脸,皮肤光滑,没有尸斑。他长久地坐着,既未哭泣也未狂笑,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背:“原来我是完整的人。”

远处铃音飘然,是加叶兰曾留的铜铃。他循声拾起那枚静静倒卧的摄魂铃,发现铃身下方多了一行他看不懂的异域铭文,却本能地知道这就是她留下的指引。

北方的极光在天边起舞。特木而稳步走在雪原边缘,领着族人迎接晨曦,他的背影高大刚劲,却比从前温柔许多。他环顾萨满众人,眼角余光仿佛望见那几位曾经的伙伴,并无声地祈愿安好。

西域黄沙翻卷,加叶兰的铃音如今传荡在沙海的每一寸风尘里。偶尔有旅人听见铃声,回头只见风中沙影,一抹温和的绿意,似乎指引着某个方向的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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