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 九渊无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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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林小叶额间尸斑新添两道,唇角浮着苦涩。有阴僮在踝边徘徊,指甲叩着石板,带着咯咯碎响。他的右手紧攥着残破的骨捻,只觉体内血咒沸腾,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蚀刻更多死亡气息。

“不敢退,也不能退。”他的嗓音低哑,只是望着永劫门,一字尺进,“我们到了最后。谁都无法留在原地。”

武田鬼诸背对众人站立,妖刀“血饮”悬在身侧,刀鞘乌黑发亮,红光犹如渴饮未饱。旧日武士服早被血泥与死意掩盖,他的眼中映着永劫门那无限堆叠的深渊。刀中的百鬼低语萦绕,纷乱如疾风。

“若是只凭斩断——便能自由,”他嘴角轻扬,声音陡然拔高,“我愿刀碎魂消。可这门后,是身还是命,都无处可归。”

他抬眼瞥向季火邪。后者盘膝坐于黑纹石板上,鳞甲爬满左臂,额角青色龙纹愈发明显。季火邪的神色淡漠,低头凝视膝头的劫玉碎片。那一枚本应黯淡无光的石核,此刻却在不住跳动,像心脏攥紧了每分每秒。

“九渊至此,所有轮回皆有代价。”他平静地开口,唇边微抖,“劫玉需要祭品,‘诡命之书’也要主人为契。”

特木而静默地倚靠断墙,苍狼瞳映出重重阴影与死亡气息。他粗壮的右手搀扶着受伤的小腿,血流已浸入靴面。北方萨满苍凉的咒言轻轻挤出口角,仿佛想遏制住这里的一切异变。

“林小叶,我们走多久,不都是只有困兽的挣扎吗?”他低声道,眸中流转着一点隐忍而坚决的蓝光,“但我信你。只要你往前,我陪到底。”

加叶兰缓缓站直身体,长发如雾披散,铃声如祭歌低鸣。她望向众人,淡淡问:“若门开,需要自断执念,愿意吗?”

林小叶蓦地回身。四目对视间,众人呼吸骤然绷紧。暮色更深,死亡的气息与最后的希望胶着在狭小空间。

“执念?”他苦笑,屈指摩挲骨捻,“我们背上这些执念,不就是诡境的锁链吗?可真要放下,却又舍不得……”

空气沉寂,诡命之书在虚空翻现,每一页似乎都写着某人的选择与痛苦。林小叶的手背腐斑攀爬,隐约间指缝渗出淡黑的雾气。他赢弱地望向季火邪。

“你说得对。劫玉需要祭品,可我们也该有资格决定自己命数!”林小叶声音激昂,却带着颤抖,“至少——凡有一线生机,也不能让永劫做主。”

季火邪缓缓颔首,将劫玉镶入掌心,烈焰之光映得鳞甲流动。他的语气近乎冰冷,又带出一丝压抑的悲怆。

“必有一人献出自身意志,供余者破局而生;若无人肯弃,皆为九渊所吞。”季火邪的声音落下,空气中浮现淡淡火纹,那是他体内‘沧龙’的呼吸。

武田鬼诸嗤笑一声,转而凝望加叶兰。“圣女。你耗尽了别人的寿命,下一步该轮到自己的执念了吧?”

加叶兰淡淡笑意在眼底泛开,铃声骤止,手心一抹血红自指缝滑落。“众生皆苦,我不过比你们多看穿一步。”

场间静默。只有诡命之书无声翻卷,九渊大境的小境轮廓在虚空渐露全貌——从外至内,错落环嵌,映照出无数错叠自我的影像。每个人的亡魂在虚像中浮现,痛苦、渴望、背叛、悔恨,在咫尺投入永劫门的黑暗。

“我不想再轮回了。”林小叶喃喃自语,声音带着决绝与卑微,“如果牺牲一部分自我,你们能活下去,那就用我的——”

“不必逞强!”特木而截住话头,喝声如雷霆落地,苍狼瞳骤亮。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林小叶,用半跪之姿堵在他前方。

“我的族规在身,本就该为守境而亡。林小叶,你别冒险,不该你来顶这个枷。”

林小叶一愣,眼角泛着未干的怨色。他没想到特木而会这样固执又温柔。“特木而,你的信仰比我更重。可这不是你的因果,也不是你一人的共业。”

所有言语戛然而止,濒死的空气灼烧着众人的矛盾与执念。他们都在等,谁将首先卸下自身的命数,甘愿被吞噬于九渊底层,成就他人大劫的钥匙?

季火邪半人半龙的脸上传来微不可查的挣扎。他收紧拳头,骨节泛白,鳞甲下的血管跳动如刀割。“不该你们扛。我才是叛逃者——早就失去一切归属。”

对峙间,一缕黑焰自劫玉流窜至门前,整个永劫门震颤如有心跳。门扉上的嵌文转为血色,死气隆隆涌动,将过去、未来与所有人的影像投映在每一瓣门板之上。

加叶兰步伐踉跄,强撑着将摄魂铃高高举起。铃声回旋而起,穿透永劫门后的虚空,如同拉开了所有时间的缝隙。众人身后的影像——栩栩如生的自我和亡魂——骤然如潮水般扑向门扉。

门扉上浮现五把锁,一把接一把地焕起幽紫光泽。它们依次对应众人之名——林小叶、季火邪、特木而、加叶兰、武田鬼诸。

“必须以自己最深执念为祭,为他人解脱。”加叶兰的声音像雾气中流淌的铃响,“若自私己利,皆困于无尽轮回;若能释怀,门自可开。”

沉默蔓延,五人皆面露痛苦。

武田鬼诸率先开口,嗓音沙哑决绝:“我欲自由,不再为百鬼所控。我以屠鬼之志,换你们活路。”

刹那间,妖刀“血饮”迸射出锐利的光,刀身百鬼悲鸣齐现。鬼诸怒视门板,将全部执念汇入刀锋,砍向那一抹锁印。

咣——

血饮僵在半空。刀尖倏忽停驻,无法贯穿门板半分。武田鬼诸的嘴角抽搐,额角渗出冷汗。

“可笑……”他喃喃低语,“百鬼桎梏,何处是真身?我竟舍不得自己那一丝执念——”

加叶兰摇头,眼中浮现理解与悲悯。“你错了,不是斩断就能突破,是要真正接受自己的全部。”

林小叶静静看着众人挣扎。他的脑海中浮现父母殒命的夜晚、阴僮缠身的恐惧和少年戏台上的笑语。尸斑如藤蔓蔓延至半张脸,却在此刻,他的眼中燃起决然的微光。

“我的执念,是想要挣脱傩巫的命数,做个普通人。”他缓步走上前,将手中骨捻缓缓投入门锁之上。

“但我也终于明白,承认痛苦,接受失去,才足以让旧的命数瓦解。”

骨捻与锁印接触,门板浮现殷红光泽,林小叶周身尸斑剧烈跳动。他的面容几乎被黑雾覆盖,却没有撤回手臂。

“特木而,”加叶兰忽然向他摊开掌心,银白的萨满护符悬在两人之间,“是时候放下你最深的罪与不甘了。”

特木而苦涩地低吼,一记重拳锤在断墙。他叹息片刻,将族谱符印攥入手中,抵向门锁。苍狼瞳中,泪光混杂血丝,终于流下。

季火邪慢慢起身,左臂鳞甲通蓝,整个人介于人形与龙影之间。他将劫玉自左掌贴于门锁,火焰和龙纹缠绕在一起,像是把自身燃烧殆尽。

“我承认业火未能焚尽一切悔恨。今日就让剩下的半个人性——去成就你们的明天。”

五把锁逐一道亮,门板轰然震颤,似有无数死者嘶喊哀鸣欲裂天穹。然而,门仍不肯开启。

众人仿佛明白了什么。

加叶兰垂下手臂,苍白的面色在暗金门光下写满决绝,“他们的执念都已尽,最后一环,需有一人彻底交出自己。只有有人愿用自身的命数枷锁,为其余人断开全部枷锁,才能让永劫门真正应允。”

她深吸口气,铃声乍然拔高,仿若极夜餍足生死的号角。

“我来。”声音清晰、坚定,没有丝毫迟疑。

她举起摄魂铃,将所有未燃尽的寿元,连同心头最后的慈悲与冷漠一并灌入铃中。

铃声飘出,时间仿佛停滞,门扉上浮现加叶兰的名字与生平。锁崩裂、光涌动,她的身影却在风中化成无数萤火,随门缝缓缓流逝。

这一刻,九渊诸境尽显真容。空间错乱坍缩,时空镜影碎裂。永劫门后,跃现无数与众人有关的命数片段:孩童的林小叶、祭坛上的季火邪、苍狼雪原上的特木而、血色独舞的武田鬼诸、也有白衣飘零的加叶兰。

每个影像凝视着本体,神情或空茫、或慈悲、或疯狂。尘埃遍地,残光迸裂,众人终于站立于永劫门敞开的界隙前。

门后深渊如渔火涌起,黑与白彼此交缠,无数命数之书在风中哗然作响。

武田鬼诸一脸茫然望着消散的加叶兰,刀中百鬼无声哭嚎。他的脸上,第一次浮现迷茫与痛楚。

林小叶喘息沉重,尸斑却开始淡去。季火邪握紧拳头,火纹在掌心中渐熄。特木而闭目,苍狼瞳中倒映着亚洲区间的晨曦微光。

他们都明白,永劫无赦。破局者必须舍弃、自我必须蜕变、命数必须承认——这一刻,真正的无间轮回已现形于世,一切都无法走回头路。

门后的风带来一种久违的温热。每个人身上都轻松了一点,却也失去了某种不可名状的重量。

加叶兰最后的影像,在门隙间驻足微笑,然后轻声告别。

“无间,无赦。你们决意而行,愿终有解。”

门扉缓缓开启,幽光涌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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