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镜界迭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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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阵低微的铃声倏尔滑过空气,加叶兰并未等众人反应,她只是缓缓抬起手腕,将摄魂铃以近乎仪式感的动作举到眉心,一拍掌心,铃身磕碰,脆响陡然穿透死寂——

声音带来一道浅白的涟漪,冷得可以割裂神经。

“加叶兰!”特木而厉声道,苍狼瞳泛起两道不明的蓝芒。他猛然察觉到摄魂铃上的寿命之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,每一缕韶光折损,仿佛从那个女子的眉宇间剥落。

加叶兰眼里倒映着破碎的棺阵、伤痕累累的队友,更映着某种隐秘却坚定的温柔。她神情淡然,似是早在黑暗中与自己做了约定:

“镜界……开启。冥与实的界限,现在便无所遁形……”

铃音未止,四壁如同镜面剥落万层皮膜,空间在刹那之间纷纷破碎复又衔接。众人只觉得脚下如坠无底之渊,骨骼在空间错位中拉裂。旋即,他们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抽入镜界裂缝。

眼前陡转,光影攒簇。

林小叶试图稳住身形,却发现自己已立于一间满布杂镜的回廊。每一面镜子里,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狼狈的模样,而是千百种他人生的片段——儿时站在父母灵前,青涩时孤独行走夜路,甚至是他手持尸偶、对自己例行诅咒时的不堪。

“我们……在镜中?”林小叶呢喃,尸斑却止不住向着耳鬓蔓延。

一阵细碎脚步声传来。季火邪出现在走廊尽头,袖口残血滴滴落下。他神情冷峻,左臂的鳞纹在镜像中竟逆流蜿蜒,像有无数看不见的黑蛇在皮下游走。

“保持警醒。”季火邪低声,“镜界易错认记忆,幻与实混淆,一步失误便是身死魂灭。”

话音未落,镜中忽然走出另一个“季火邪”——少年形貌,眼神清澈,面上浮现久违的柔和。他冷冷地望着现实中的自己,邃然低语:“你还活着,为何要反复执念于赎罪?你根本不配。”

季火邪眼底骤然腾起杀意,指尖隐现业火。他刚迈步,镜影“季火邪”已厉声刺问:“你利用同伴,不过是想掩饰你体内恶念!你根本没资格待在这劫途上!”

现实中的他踉跄半步,业火在磨擦间反噬,自身皮肤仿佛要被火焰蚕食,灼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——却在此时,武田鬼诸猛然一脚踢碎侧旁一面镜子。

镜面裂痕蔓延,空间随即波荡。碎玻璃中倒映出一只只纠缠的鬼影,血饮妖刀在空气中摩擦出刺耳咬啮声。

“别被幻象挑拨!”武田鬼诸低吼,“镜界之内,鬼魅与自我无异!”

他的声音如锋刃,斩断队内的迷茫。下一刻,大厅四周的镜片如潮,无数个“林小叶”、“加叶兰”、“特木而”在光幕中浮现、拼杀、崩塌——仿佛命数被分解成一粒粒可怖的碎片。

林小叶死死咬住舌头,将鲜血压回喉咙。

“如果镜像能映出真相,”他沙哑说,“我们至少可以确认,有些恐惧不是虚假。也许只有在镜中,才能面对自己。”

特木而沉默地走到他身旁,那双苍狼瞳映着无数层重影。他抽出萨满骨笛,轻拂之下,一缕苍白气息从他指尖注入镜面,仿佛祭奠着逝去的族人,也安慰着自己未曾说出口的愧疚。

“你们看。”加叶兰轻声,却让众人齐齐回头。

她立于回廊中央,镜面在铃声催发下逆转折射:所有镜像里,团队成员的善与恶交替闪现——有一面,林小叶抱着怀中一只残缺的小阴偶,流着眼泪轻声哼唱,满脸血污却无怨无悔;另一面,加叶兰衣袂飘飘,面无表情地将摄魂铃扣于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男童额心,嘴角浮现一丝释然的笑。

众人的脚步,不自觉地慢了下来。

“这是幻象,还是……我们真实的欲望?”林小叶抬头,声音已近嘶哑,“还是命数里,那些无人知晓的善恶?”

没人能立刻回答。

空气里满是自己曾经或未曾选择的片段,交叠着,绞缠着,每个人都在镜子深处望见了自己的黑暗与渴望。

就在这一瞬,边缘的镜面忽然“咔咔”作响,有什么力量在裂缝中抬头爬行。林小叶眼角一扫,只见一张熟悉的脸缓缓从另一端的镜中探出——正是“背叛者”。那人身影晦暗,气息阴冷,却偏偏在所有镜像里都以不同身份出现,有时是哭泣的稚子,有时是冷漠的陌生人,有时竟然以林小叶的父亲、季火邪的旧友、特木而的故人、或者加叶兰影绰中一个亡魂的姿态。

“你们真的,想挣脱永劫么?”镜中那身影,语调古怪又带着诱惑。“与其困在因果自缚的泥潭,不如与我赴彼岸。只需献祭……只需一点点,把你们最深的悔恨交出来。”

空气忽地沉重,怨意填满每一面镜。

季火邪额头青筋暴起,他低喝:“你背叛了所有人的信任,却还要诱使我们自焚!你到底想得到什么?”

镜影背叛者轻笑,“我只想回到最初——我想再见一次我的家人,只要舍弃现在,你们所有的痛苦都能随风飘散。”

加叶兰手里的铃微颤,苍白的光线逐渐熄灭。她声音极轻:“可若投降于幻影,那才是无间,才是永劫。”

特木而忽然上前半步,苍狼瞳如刀锋削过。

“我们的信仰与记忆,即使混杂着恶与痛,也绝不能只由遗憾定义。”

武田鬼诸在铜镜边缘持刀而立,指节骨白。他冷冷道:“放弃自己,不过是死人的逃遁。哪怕疯狂,也要把刀架在自己命上,不归属于旁人。哪怕破镜难圆。”

空气骤然绷紧。林小叶却在此刻,直直盯着自己的镜影,对那一道道尸斑终于没有闪躲。他的脸因决心显得愈发狰狞:

“所以,无论你是谁,你用悔与恨诱惑我们,可那不是命数的全部。破不了镜、摆不脱永劫,也要带着伤疤,捡回一寸微光。”

话音未落,棺阵空间再度崩裂一层,镜界如水波破碎。新的空间又重组而成,将众人拉扯进错位的时空街巷中。

天地色彩骤然黯淡,所有物象犹如被风割碎的纸片,飘摇于空无之域。钟鸣远远传来,黑雾凝为墙,街沿伫立的是之前无间死局里自己死去的“倒影”——披着血迹的自己、抱着亲人尸体的自己,或是带着疯狂微笑的敌人自己的模样。

一时间,虚与实、敌与己,界限模糊。

每个人都在与自己的倒影短兵相接。

林小叶在废墟角落里看到另一个自己——眼里空无、满脸尸斑、手执傩面。这倒影阴笑着开口:“你恨他们恨得不够狠,才会一直被痛苦追逐。想摆脱,只有死一百次,一千次。”

他忽而用尽力气,将骨捻狠狠击进自己倒影的眉心。阴火溅开,幻影彻底崩塌。林小叶喉头一甜,尸斑却因这一次决断隐隐止步。

另一边,特木而与一只苍狼鬼影纠缠,萨满骨笛吹出凄厉的哀音,每一次回响都刺痛自己对于家族的亏欠。“你不是守境者,你只是懦夫!”镜影怒吼。特木而闭目,一缕泪沿着腮帮滑落,却没有回头。骨笛声中,他坚定地说:“即便悔不当初,也要替族人守下最后一道门。”

加叶兰身侧,幼时的自己突然出现在残碎的铜镜后,眼神绝望地攥着儿童摄魂铃,一遍遍问:“如果再选一次,还会牺牲寿命吗?你是否真的救赎了谁?”加叶兰轻叩铃身,声音微颤:“救不了所有人,但我能救一个便是信仰。”

镜界一层层剥开,团队成员每战胜一重内心执念,身上的死意与业火便被剥离一分。空气中窒息的黑雾渐渐稀薄。

季火邪终在轮回恍惚中抬眸,他望见自己昔日与父兄并肩作战的身影,也看见父辈被业火吞噬的痛。镜影凑近:“背叛与牺牲,你真的能承受下所有人的业障?”

他冷冷一笑,业火聚于掌心,灼伤鳞纹:“我不配,但正因如此,我才必须负重前行。”

最终,镜界碎片纷纷落地,诡命之书从虚空中缓缓坠下,每个人的命数书页在空中短暂翻动。映照的不止是善恶,还有无数挣扎与无法言明的渴望。

加叶兰脸色几乎透明,她收归摄魂铃,气息只剩回光一丝。她轻声吐息:

“镜界已破,无间法则反转。下一个门……便是永劫终极。”

众人彼此对望,沉默中多了一重理解,却也看到了各自无法卸下的重负。迷雾逐渐退散,石板地上浮现出一道嵌着劫玉符号的门户,微弱荧光悄然绽放。

林小叶捡起裂开的傩面,苦笑着抬头:“无间既然容不得我们自欺,总要有人推开最后一道门。”

雾墙外,钟声渐近。所有人心照不宣地走向嵌玉之门,无需多言,也无法后退。彼此经过时,没人再遮掩脸上的伤痕与余烬,因为此刻,他们终于看清了自身的光与暗,也预感到了命数的边界。

门后,是未知的永劫。队伍悄然行进。

而加叶兰静静走在最后一人的位置,掌心残存的寿命如薄霜蒸发。她望着队友们的背影,眼底浮现出一丝痛隐的释然,轻声呢喃:

“命数,也许正是由每一次真实面对自我、彼此拥抱善恶的瞬间,才在永劫中生出了微光。”

她的铃声低低颤动,为这断裂的镜界画下余音,也在众人即将推开“永劫之门”的一刻,将现实与幻境的界限,彻底融为一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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