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然,一阵异响从戏台上方传来,沉闷、空洞,如有千百张皮鼓被无形之手骤然敲响。台柱剧烈颤抖,原本悬挂的傩戏面具——魁魃、疫神、赤魅、山魈、地伢子、纸鸦鱼——齐齐倾泻而下,在半空交错形成一道人面浪涛。
林小叶下意识退了一小步,尸斑悄然在颧骨边更深一层。他强自镇定,挤出一句怪噎的玩笑,“……这次怕是要买一送十了,你们准备用哪张脸应付它们?”
没人接话。四周枯座上的灰烬观众仿佛在窃笑,黑暗中吞噬着人的本真。傩面无风自舞,卷起一圈冰冷的气流,将几人缓缓围困。季火邪几乎是本能地抬臂,左袖下青色鳞光一闪而逝,眸底映着层层人皮面具。他冷冷道:
“别动。不要迎着它们的眼孔看。”
武田鬼诸微弯着身影,手中攥紧血饮妖刀的刀柄,指腹渗出一道血线,低语如兽,“若有枷锁,今夜必斩。”
加叶兰眉心微动,手指挪动到了摄魂铃的铜环。特木而则微微偏头,苍狼瞳映出一圈圈阴阳二气的旋涡,他低沉道:“这不是普通的傩具。这些面——生出灵性了。”
夜色忽然如溢出的墨,连烛光都变得模糊晦暗。那一张张各异表情的面具,眼中黑洞如深渊,竟像有各自的意志,交织起一阵古怪低语,宛若百鬼夜行。
面具们互相碰撞、缠绕、重组——一瞬,最中央处,一张旧时傩王面具居然缓缓张开嘴。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剥裂骨骼,口中吐出一股黑色液体,沿面具下颌滴落在地。
落地即生雾,雾中升腾起幻影重重:三百年前火光映照的血夜,傩戏班众在祭台倒毙;阴僮幼童被强迫披上傩面;宫中贵人血染戏衣。影像交错,时空仿佛瓦解,众人周身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。
林小叶只觉血咒在体内躁动,脸上尸斑又深一寸。他想要后退脚步,鞋底却如灌了铅。“它们在撕我们的魂,”他猛然明白,声音颤抖,却透出一股惊人的冷静。
加叶兰站定如松,忽然开口:“时空无间,幻真难辨。每一张面具,都蕴藏一段‘诡命’记忆。”
“我们只能选一个进入。”季火邪忽然望向林小叶。“你是傩巫之裔,傩面认你。”
话音未落,群傩面骤然止步。数十只深邃的眼孔整齐望向林小叶,像有无形剧线拉扯意识,强迫他走出队列。林小叶挺直脊背,一步一停。他强忍着体内灼烧感,接过那张陈旧而威严的傩王面具。
一触碰,剧痛刺进神经。面具的内壁像藏着活人的肌理,柔滑又冰凉,颤巍巍缓缓扣在他脸上。
夜色陡然一变。
眼前浮现的景象,不再是破落戏台,而是盛极之时的古傩祭祀大典。乐师列阵,傩童低首。冥冥中,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吟:“代天行刑,驱魅镇魂。谁敢亵渎诅咒,永堕诡境。”
林小叶试图挣扎,却发现身侧的人全都化为不同傩童幻影。
特木而的面容融进狼面巾后,目光中浮现出远古苍狼的凛冽;加叶兰所持摄魂铃在虚影中长出石榴红的火舌,驱赶不散的鬼魅;季火邪则隐隐背生赤色焰翅,烈焰中夹杂青色龙影,将幻象撕扯。
武田鬼诸最为异样。他的身影变为犬首人形的枷锁鬼,妖刀自鞘而出,断裂的锁链随之跌落。幻觉与现实交缠,空间像一池沸水,不断起伏扭曲。
一只傩面在幻境中飘然与林小叶的魂魄交错。耳鸣中,他清晰地听见:
“……三百年前,他们以血咒起誓,将劫玉封存我身。吾即傩面,吾即诡命书。你想逃离吗?你欠下的债还得清吗?”
林小叶自嘲一笑。他记得了,那一夜家族被屠,父亲的脸已与傩面无异。面对那道幽冷的声音,他缓慢而坚决地摇头。
“不逃。我要走下去。”
面具突然涌入一阵剧烈寒流。他的意识像被暴风裹挟,下一幕骤然夺去所有知觉。
——
现实中的身体突然剧震,几人赶忙上前环护。武田鬼诸猛地用刀鞘敲击地面,血饮妖刀颤响,刀身百鬼哀号,空间一度剧烈扭曲。加叶兰抬手一弹摄魂铃,铜音穿透黝黑沼气,强行稳住虚实交叠的灵境。
“他还能回来吗?”她声音冷静中带着一点真实的不安。
季火邪紧盯林小叶脸上逐渐蔓延的黑斑,语气带怒意,“快!不然他的魂魄就真被‘诡命之书’吞尽了。”
特木而不顾族规,左右手同时握住林小叶额头与肩,苍狼瞳内映现出两道银蓝脉络,“我去追魂。”
黑雾骤然扑向他的视野,特木而咬牙闭眸,神魂一跃,强行进入傩面幻境!
——
那是另一重空间,潮湿泥泞裹着火光,林小叶孤身一人站在断刃之下。傩面们悬于半空,低声呢喃:“谁敢逆转命数,必受永劫之咒。”
特木而的魂影缓缓在虚空中凝现。他眼中倒映出林小叶的绝望,也捕捉到傩面背后一缕金色残芒——那是“劫玉”的气息,和他苍狼族的护境纹印极为相近。
“你不用一个人走。”特木而话音坚定。他伸手,向林小叶的灵魂握去。
一记轰鸣。傩面们发出尖锐啸声,幻影扭曲,空间撕裂一道细缝。有魂影自缝中向现实拉扯,空气中浮现难以言说的胶着和痛苦。
现实中,林小叶身躯剧颤,口鼻渗出一缕血丝。他咬牙,强使意识回归:“起!”
面具被生生撕离脸庞,那束堪堪消散的金光在两人之间短暂跃动。特木而气喘吁吁地撤离灵境,苍狼瞳化回黯淡的灰蓝。
傩面随之哀鸣,纷纷回落地面。但在烛光最远的边界,那张巨大的傩王面具却静静悬浮,就像看穿了他们全部企图。
武田鬼诸收刀入鞘,拇指微微颤动。“永劫之门的密钥,在这傩面里。”
加叶兰脸色苍白,缓缓摇响摄魂铃一次,低声自语:“三百年血契,真相正被吞咽。”
季火邪走近林小叶,眼神罕见地柔和:“你还认得自己吗?”
林小叶举起满是冷汗的手掌,苦笑地比出一个傩巫戏子的滑稽手势,“不认,但我还活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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