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 真名裁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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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林小叶强迫自己抬头望向高台。那一幕他永生难忘:厚重戏幔被血水浸透,鲜红的纹路蔓延成狰狞的图腾;二十多副傩面整齐挂在檐下,面孔朝下,既像在凝视,又像是在准备坠地。

戏台中央,蒲团上残留着三百年前被献祭者的灰烬,仿佛遗骨未散的影子。

季火邪站在戏台边缘,他的左臂鳞纹随着台口阴气浮动,青灰色的雾气在他掌心中寸寸流转。他低头看向林小叶,嘴角勾出一丝冷笑,声音却像被什么吞噬:“名单到了。”

这一刻,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。林小叶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,发不出声。特木而抿紧嘴角,一双苍狼之眼死死盯住季火邪手中的那本奇异册子——那册烙印着扭曲骨纹的薄皮册页,正是诡命之书。

“名单?”加叶兰声音低极了,像是不愿将秘密叫醒,“是选魂的裁定么?”

季火邪扫她一眼,指尖翻开一页。随着书页表层的纹路游移,空气里突兀地浮现出一串失真的人影与名字——宛如幽灵投影,一道道白色丝线将亭台、石阶、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连缀进来,谁都无法自外。

那一刻,傩面的嘴缝剧烈颤动,像是想笑又像在嘲弄众生——它们认得他们。

“这不是普通的死亡名单。”季火邪低声说,阴影里他的整个人像随时会融进雾中,“它记载着各人的真名、本愿、最深的执念与劫咒。傩面下诡境意志,只认真名契约。”

林小叶胆寒,不禁抬手去摸脸,骨节触到干燥的尸斑处一阵发麻。他极力压住颤意:“如果真名被叫出,会如何?”

“魂魄应劫,命格受判。”特木而声音低沉,“萨万老规矩,真名即魂印,被诡境指认者,便需按其执念偿还业债。不能逃。”

武田鬼诸冷冷望着诡命之书。他站的远远的,百鬼封缚的妖刀斜搭在膝,刀鞘内隐约有低低鬼嚎与哂笑。他没问出口,但每个人都能读到他心里的渴望与挣扎:——如果真名可以抹去,他是否就能自由?

石阶上沉默良久。林小叶却察觉诡命之书上的丝线,赫然有四道颜色迥异的光芒,正通向在场每个人。他的眼皮跳得发疼,只觉得一股冷汗从脊背滑下。

惨白烛光里,季火邪指尖停在第一页。风灌进来,书页自己翻动,仿佛悲嚎的冤魂拽着自己的卷宗,拒绝被遗忘。第一页的名字,从诡异的骨文之中缓缓显现——

【林烛环】

林小叶胸口一窒。他想要否认,但心底本能地认出了,这是自己血脉的真名,尘封在傩戏班百年旧谶中的名字。傩巫后裔的灵魂烙印,不可更改。尸斑秘咒忽然在脸侧暴烈跳动,宛如火纹蔓延。

“林烛环——‘窃火而生,戏人亦戏己’。本愿:复家命,逆转旧劫。”

特木而喉结轻轻一动,低不可闻地说:“傩面为何先指你?”

林小叶挤出一个苍白的笑:“大概因为这一切,是我的戏。三百年前,是我家先起了这出...”

加叶兰轻启朱唇,似乎想安慰,却突然垂下眼去,仿佛看见自己名字的命数也在冥冥中浮现。琴弦已经拨动,再不能收回。

季火邪手指继续滑动,第二页骨文浮现出猩红色的光斑,糅杂暗青,宛如妖龙泣血。

【季尧·火邪】

本愿:业火不息,孽因自裁。执念:于黄泉绝罪,焚守残魂。

季火邪一笑,表情却带出一丝凄厉,“他们倒真是仁慈,把‘孽因’二字都写在名下。三百年走到今朝,不过是换了劫主的戏服。”

“为什么只有我们的名字?”武田鬼诸低语,目光在骨书和傩面之间游移,声音里带着某种无法平息的躁意。

“那只是开篇。”加叶兰冷静补充,目光柔中带冷,“此劫大幕未启,总要先点主角。每个人的业债都逃不脱,只是顺序不同罢了。”

林小叶眼看骨书上光线再变,细小复杂的魂丝如蛛网抽动。

第三道真名,苍蓝微光,狼影乍现。

【特木而】

本愿:守境。执念:绝不弃誓。

特木而轻轻闭眸,那一刻他似乎卸下了冰冷坚甲,只剩宁静。他低头抚摸苍狼吊坠,低声如祈祷:“誓言既成,万劫不悔。”

最后一道墨绿魂丝,悄无声息地钩出第四页。

【叶兰】

本愿:以命换安魂。执念:摄生夺死,问己无情。

加叶兰垂眸微笑,那鎏青色的灵光旋即落入指隙。她淡淡开口,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疲惫:“轮到我了。”

剩下的,是百鬼封缚的低吟——武田鬼诸的真名未显,骨书静默,只在最后一角留下一道未曾褪色的空白。傩面上的孔洞直直地望着他,似乎在等待他自己诉说。

这时,台下的黑影忽然躁动起来。傩面下雨点般落下微小的纸人,每一个都带着陌生而扭曲的咒文,从戏台边缘爬满石阶。它们口中低吟着早已失落的古语——那是三百年前的誓祭残响,不死的冤愤与渴望。

林小叶下意识后退,却被一只灰白纸人攀上腕脉。耳边骤然响起细不可闻的低语:

“真名既定,生死以判。执念如锁,枷不可破。”

“他们要我们还债。”季火邪眸色暗得可怕,左臂鳞甲渐渐浮现妖龙之态,袖下的青红光线跳动如火。

特木而伸手抓住林小叶的肩,把他往后拉,自己则护在前,苍狼瞳泛起更盛的蓝光,仿佛能将阴界和阳间连成一道屏障。

加叶兰叮铃作响,铜铃声极轻,却在黑影间炸开一道无形结界。她似乎已知此局无法善了,冷静问:“真名裁定后,诡境会怎么做?”

季火邪面无表情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果断:“裁定完毕,下一步就是启封劫局。每个人须以自己的执念去偿还旧业,否则就会被自己的傩面吞噬——魂魄与真名将永远无法归一,命数终成枷锁。”

这一刻,林小叶觉得全世界都冷得可怕。没有外道可以逃,没有谎言能欺骗骨书和傩面。他缓慢环顾了一圈同伴,每人的脸上,都浮现不同的光影与阴翳,那是执念与旧因的投影。每一步都早有预设,每一个名字都不是偶然。

“我们还有选择吗?”林小叶苦笑着问,指尖陷进尸斑,“如果我是这出戏的主角,我能不能改写剧本?”

“傩戏之下,是三百年前就已落定的命局。”特木而苍狼瞳微缩,声音冷静但坚决,“但轮回之内,既有永劫,也有生路。你要做的,是找到让诡境服气的答案。”

加叶兰轻声道:“只要还有自己的名字,就不是彻底的傀儡。”

风吹过,傩面再次晃动,似乎许多冤魂在里面咯咯发笑,有的在哭,有的在唤主人。

忽然,骨书上的魂丝抽紧。那本书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提起,下一刻,“嗤啦”一声裂响,薄皮册页从中间劈裂开来。滚烫的血红和寒蓝之光冲天而起,将台上的傩面波及。所有傩面表层裂紋浮现,疯狂翻飞旋转。

四人被光流包裹,眼前一阵天旋地转。四魂真名比烙铁还要烫,狠狠嵌进每个人的印堂。林小叶只觉有人捏紧了自己的阴魂,一股穿行永夜的剧痛猛然炸开。

他们没有死去,而是意识被剧烈拉扯着跌进了一个层层环绕的新空间。这里没有烛火,只有嵌套的镜影与绵延不绝的走马灯。每面铜镜之上,映出的是他们自己的童年、血咒、杀劫、誓言——无数命运片段以光怪陆离的方式洗刷而过,连成一线。

林小叶跪倒在地,身体无法自控,却倔强地咬紧牙关。他听见身旁的喘息和低呤,他知道这里没有一人真的坚不可摧。

“这是傩面里的劫局?”加叶兰看向重重铜镜,她的脸色如覆薄霜,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一丝脆弱。

刀光乍现,武田鬼诸从混沌影像中挣脱,反手拔刀直劈嵌境迷宫,却只听一声闷哼,所有镜面颤动但未碎。刀鞘内百鬼低吟,反噬之力几乎逼得他双臂青筋直跳。

季火邪冷静巡视每一面铜镜。他靠近一处浮现古旧剧目的影像——画面中,有一少年被按入血色泥水,额头被烙下傩巫真名,灰白小脸染着不屈。

他低语:“全都是命数铭刻时的执念记忆。只有看清自己的真名之债,才能脱出劫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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