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林小叶!”身后的呼声像骤然收紧的弦,带着火石的寒光。
那一刻,林小叶指尖还沾着从脸颊悄然渗出的冷汗。戏台上,破败傩面的阴影掩藏着浑浊的月色,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广阔舞台下,仿佛有无形手掌把所有人的命数摁进黑色涡流。
“别乱动。”季火邪独自踩着腐旧木板,肃冷的眼神落在林小叶脸上的新尸斑上,“再一次发作?”
林小叶本想扭头狡辩,却在阴暗里映出那道淡绿色的尸纹,舌头像被无声咬住,没能发出一句牢骚。
木板剧烈颤动,像是无数冤魂在穷尽全力撕扯。戏台两边旧红幔低垂,隐约传来傩戏锣鼓碎响。冷风卷起舞台中央一层陈年灰烬,带着焦涩血腥的气味,裹裹绕绕,最终在众人脚下淡化。
“你们听见了吗?”加叶兰低声说,手指轻触摄魂铃,铃铛冷光在黑暗中隐约颤动。
“是火。”特木而的声音低沉,苍狼瞳比夜色更亮。他盯着舞台深处,那里倏忽有一道幽绿色火光晃动,随即蜿蜒成一条狭长天堑,将现实与幻象轻易撕开。
——三百年前傩戏杀戮当夜。
林小叶浑身一冷。他本以为父辈口中那场劫火不过族人自说自话,可今夜幻境噬魂,一切残酷细节皆以骨肉真实回荡在这破戏班残骸。
突然间,耳边炸开一声惨叫。那声音带着骨裂的喑哑,绞进每个人的脊骨里。
林小叶猛地回头,却见加叶兰眉目紧敛,摄魂铃猛然震响——夜色应声炸裂。
火光从台口疯狂涌来,一张张古旧傩面在冲天焰火中倒悬,鬼魅般游曳,在半空翻滚撞击,像是剧烈窒息的亡魂。金、红、黑的面具流速极快,甚至每一只面具下都浮现出模糊惨白人影,睁大眼睛无声痛哭。
“这是……前朝残影。”季火邪低语,左臂鳞纹隐隐发烫。他死死盯着剧烈摇晃的面具群,神色间有种莫名压抑。
那焚书的气味骤然刺鼻,劈啪爆裂的声响清晰可闻。有十数名傩巫装束的人影在火海前奔逃,他们双手捧着厚重竹简,一页页撕裂,纸屑混着血与泪一起落地。
远处,有交错的剑影斩下,濒死的呼号和咒文的低吟在台下此起彼伏。
林小叶的胸膛急促起伏,手下意识探向怀里的竹简残页,仿佛要确认现实的重量不是全然幻象。
“命案发生这一刻,面具与傩巫血脉共鸣,才有这么强的业火回潮。”特木而不知何时站在林小叶身侧,左掌贴地,苍狼瞳骤然睁大。
他的瞳仁仿佛承载整片夜色,幽蓝波光荡开,映照出千层面具背后的涟漪。林小叶受不了那诡异视角,不自觉侧首,却近乎错觉般,看到那张最古老、满是裂纹的傩面慢慢浮出台面,背面解剖开——
——一页冰冷的黄纸,夹缝间渗出细线血痕。
“有字!”林小叶低呼,声音颤抖。
“那是诡命之书残页。”加叶兰几乎是在低语,两眼沉静如深潭。
妖风忽起,百张面具一起震颤,发出金属与骨骼交融的呻吟。舞台和人群瞬间失去了边界,众人的足下是旋转扭曲的剧幕,防不胜防地将他们往幻象与现实的交界线扯拽。
林小叶喉头发紧,刚想后退,忽然脚下一软——
整个戏台在面罩群影中塌陷破裂。他和季火邪几乎是同时一咬牙,猛地相互拉住。
“别松手!”
季火邪强行稳住身体,左臂鳞片浮现猎猎青光,把林小叶抓得死紧。
他们跌入一道深不见底的隧道,四周全是低语般的啼哭。特木而和加叶兰紧随其后,刀客武田鬼诸不知所踪,只有断断续续的刀鸣从漂浮的木屑中传来。
黑暗里,那张解剖后的傩面冷冷悬在他们上方,每一道纹理都似静止的血泪,残页上诡命契约的细字晦涩曲折。
低温雾气瞬间爬满林小叶裸露的手臂,他失去知觉,却清楚看见血咒暗印与那残页金文遥遥相呼应。
——因果纠缠,九渊无出。
耳朵里只剩下季火邪短促的喘息。“别盯着它!”他一把按住林小叶的后脑,喝声冷厉。
可就在两人极力避开残面视线时,数不清的鬼影忽然从四周裂缝中涌出。
林小叶张口欲喊,整座通道却在潮湿鬼手中倒悬过来,天地颠倒。每一道鬼影都拖着张嘴的失魂面孔,惨白、模糊、挣扎地试图攀爬到现实世界,不断抓扯众人的阴影。
“动不得!”特木而突地低喝,苍狼瞳青光暴涨,他单膝跪地,两手按在林小叶和季火邪肩上,硬生生拉住两人魂魄,不让他们被那群鬼撕成虚无。
“他们只认命契之血,不认生者形骸。”加叶兰的声音如古寺钟声,空灵中带着穿透力。她左手摇铃,桀骜的摄魂音焰瞬间撕破鬼影包围,一时间哀嚎如潮。
林小叶这才猛吸一口气,抬头环顾四周,才发现幻象的边界变成了一道道被残页金文覆盖的薄纱——每一道纱幕都拼出了不同的宿命片段:被焚毁的族谱、祭坛前割指讨命的傩巫、以及那本残缺的诡命之书……
他恍惚间,看到血咒引燃的残页,内里浮现出惨淡人影。那些傩巫族人被火光吞噬时,最后的呐喊成了契约文字:你生于劫,死亦劫中。
季火邪看出异样,狭长的目光注视着那残面的天灵。“傩面……是诡境意志的一部分。这里的幻象,绝不是死物自燃。”
一行人被迫停留在交界通道的中段。
外界的冥风与内在的幻象不断攀扯众人的意识,逼他们在轮回与真实间不断剧烈挣扎。林小叶每次运转傩巫法门,脸上的尸斑都深几分。他想笑,却感觉嘴角冰冷无比,只能自嘲地咬牙。
“你还剩几道?”季火邪不无揶揄,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难掩的焦虑。
“哪儿管得上数。说不定再来一次,我这张脸真成泥胎了。”林小叶勉强咧嘴,苦中作乐。
特木而睁大双目,瞳色如潮水翻滚:“那张傩面里藏着残页,是命案起因。”
加叶兰微闭双目,铃声一滞,突然骤然睁开,冷静有力地说道:“顺着这段契约碎片,能回溯鬼界到现实的通道,但只要有人生出背叛之念,幻象就会吞噬其魂——全靠我们彼此信任。”
众人彼此对视,气氛短暂凝滞。林小叶能感受到每个人背后命数契约的沉重拽力,那是属于倾巢而出的群鬼共同的愤怒与贪婪。
突然间,木屑中闪出刀光。
武田鬼诸身影倏然浮现,他背手握刀,豹一样落地。血饮鞘内隐隐传来百鬼怒号,鬼影见刀光反而如潮退散,空气中只剩下不可名状的压抑。
“谁要动手,就先从我枷鬼身上过去。”他用日式断句的口气咬字,声线仿佛能斩断雾气。
林小叶苦笑,“咱们现在真是同命契约体了。”
刀与鬼影纠缠,人间与鬼界模糊,谁都知道退无可退。
但幻象却依然没完。下一刻,傩面再度震颤,残页金文泛起血色微光,仿佛有无数束缚拉索攀上众人的魂魄,共振出低沉经文:
“——契者,需以鲜血饮面,破面而渡。”
特木而眸色骤寒,他以萨满古语咏唱,血指在地面画出符印,企图用古狼祭式护住众人。“破面必有代价,”他低声说,“它要我们——同命一试。”
加叶兰只轻声道:“若无信任,咒雷会提前降临。”
林小叶手心渗出冷汗,看着面前那张巨大破裂的傩面——它似乎正等待着他们在面具表面滴下鲜血,完成仪式。
他咬牙割破指尖,将血珠滴向面具额心。季火邪紧随其后,左臂化出鳞片,狠劲划开虎口。武田鬼诸闭目片刻,妖刀轻啸割开掌心,加叶兰也轻巧抽出一缕发丝,卷上血珠,投在祭面之上。
特木而最后一个,以狼爪割破指节,低低咏唱。
鲜血滴落,面具如溃堤裂帛,一道天裂缓缓展开。狂风将所有凝视都卷入其中,幻象瞬间解构重组。众人只觉胸中一凛,被一种剧痛拉向新的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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