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叶弯腰,手指触碰断绳人偶残躯的刹那,枯槁冷意从指腹钻入他掌心,一道殷红尸斑无声在左颊蜿蜒蔓延。
“别碰!”季火邪眼中冷光如锉,左臂的淡灰鳞纹缓缓游走,从手腕一路攀升到肩头。人偶散出一缕破碎的紫红光芒,与他掌心那枚黑曜残玉遥遥呼应。
林小叶没有松手,反而死死按住了人偶。他牙关紧咬,颈侧青筋暴跳,像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枷锁对抗。空气突然变得黏稠,连加叶兰都罕见地按住额角,眉心嵌进一抹隐约的疲惫。
“再不松手,一切都会被彻底断去!”季火邪低吼,声音里溢出某种难以遏制的愠怒,仿佛那怒意不仅是为林小叶,更像是在和谁拼命解释什么。
“断,才有可能——重接。”林小叶声音低哑,倔强而带着一贯的自嘲,“要不然我们这帮鬼命,也就真是断了而已。”
特木而自黑暗中跨出一步,苍狼瞳在雾下照出林小叶脸上新添一寸青紫尸斑。北地萨满直觉捕捉到阴流翻涌,他低声道:“有东西,在这里扎根很久了。”
屋顶悬钟微晃,层层音波撕裂雾气。就在那一瞬,四周时空突兀地塌陷、回折,无形的波纹灌入众人脑海。
地面下沉,世界像忽然被撕开一道口子,林小叶和季火邪的身影在幽暗中骤然拉扯、交错,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吞卷。
残旧傩戏班的后殿像纸人脊骨一样生出扭曲又陌生的廊道,每一步都遥远如隔世。
——时空回环的陷阱,已牢牢收紧。
“林小叶,你看……”季火邪喉头陡然哑涩。两人并肩伫立于漆黑的长廊,无数缠绕青丝自墙间渗出,似时间的皱褶。
廊尽头,戏台旧幕自半空摇曳垂落,朦胧烛火下,一个瘦弱童子正握着沾血傩面,踮脚望向舞台深处的虚无。
那是林小叶七岁时的影像,他死死攥着一只烂木人偶,额角贴着血色符篆,嘴里哼着干涩走调的傩腔。
“你害怕吗?”那童子的声音躲在空气里,仿佛被三百年前的灰烬焚尽。
“大哥早死掉啦……”童子幽幽呢喃,“面具会吃人,别的人……都不能来。”
季火邪定住,眸底闪过极淡的怜悯。他低下头,恍然看到自己也站在那夜的戏台角落,只是换了一张更年轻的脸,筹谋着什么,冷眼旁观。身后火光隐隐,似有古老的册页被火焰吞噬,字字血泪。
两道身影如重影叠映,每一步,都缠绕着剧团被焚、命契碎裂的残响。
“你……记得吗?”季火邪抬手想要触碰林小叶的肩膀,却只摸到一抹空虚的冷意——恍惚间,他看见旧时自己执笔在命册上落下两个名字:一个是林家傩巫,一个是祭祀方氏少主。
——宿命,在那一刻被写定。
“记得。”林小叶的脸色无比苍白,尸斑在血色光影下宛若活物,“哪天傩面上落刀,就是我家所有人的丧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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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实与幻境溶蚀,一只半枯人偶被林小叶攥得指节泛白。他能感到剧烈心跳砸在胸腔,旧日回忆死死缠住喉管,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。
“醒醒!”特木而的吼声在遥远处回荡,一道幽蓝闪电劈下,苍狼瞳喷涌出强烈的阴阳之光——仿佛北地的暴雪呼啸灌入残破的后殿。
而林小叶和季火邪,却愈陷愈深。每一步都有万千命数在脚下纠缠,历史的碎片宛如毒刺钻入脑海:三百年前,傩巫一脉血祭傩面为契,残页命书焚毁于群巫乱舞之间。
业火焚烧命页,冤魂凝成劫玉;一切都投向永劫门底端,成为九渊最初的咒锁。
骤然间,林小叶体内血咒迸发如刃。尸斑暴涨,他咬紧牙关,指尖渗出血珠。
季火邪察觉到林小叶的剧痛,面色微变。那股旧时的联系,不再是记忆残渣,而像契约枷锁扎根在他们的骨血深处。
“你的契约——就是傩班血祭后遗下的第一道。”季火邪喃道,他眉头紧锁,试图唤醒身旁人。
林小叶短促地笑,一滴泪悄然爬过僵硬面颊的尸斑。“我知道。原来那把剪断的傩人偶线,是我自己的命线。”
空气忽然凝滞,整个傩班后殿骤然化作光怪陆离的雷霆河畔。周围墙面塌陷成命书残页的文字洪流,每个字都化成一张张无脸的傩面,从深蓝夜色中窥伺两人的一举一动。
“灭了就全都结束……”林小叶低头喘息。
“你敢灭吗?”季火邪冷声,但左臂的鳞纹在灯影下剧烈蠕动,隐隐浮现那头上古沧龙的晦暗虚影。他强迫自己清醒——不能让幻象彻底压垮。
忽然,耳侧传来加叶兰清冷压抑的声音:“既然回环已启,就必须找到出去的‘断点’。别再纠缠过去,想办法打破循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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剧烈鼓点涌来,现实与幻象新一轮交叠。
武田鬼诸倚刀独立于墙角,他脸色铁青,浑身僵硬如猎物被死咬着。妖刀‘血饮’愈发躁动,咔哒一声裂缝里幽火窜现。
“武田!”特木而试图靠近,却被刀意逼退几步。
血饮刀鞘内,百鬼咬噬低语:“斩开——斩开这层诡面——自由……血食……”
武田鬼诸喉结颤栗,黑发贴在额前,眸中鬼火游走。刀刃蠢蠢欲动,似要挣脱刀鞘,直取众人咽喉。
“都是诡书害的!”他突然狂吼,双手死死按住还未完全拔出的妖刀。青筋暴露、掌心隐隐渗血,百鬼的幻象已经在脑海生根——他看见成千上万被错换命数、囚于面具后的灵魂在尖叫,仿佛永无终结的轮回深渊。
“不能让它出来!”武田牙缝间咬出含糊的汉语,僵硬地望向加叶兰,“你快想办法,否则我会……”
“闭嘴!”加叶兰声音平静,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。她迅速收敛气息,从怀中摸出最后一片摄魂灵符,一挥便隔断了妖刀与诡命之书碎片之间的联系。
银灰色灵光覆盖刀身,血饮陡然恢复宁静,百鬼低吟化为若有若无的叹息。
加叶兰强撑着呼吸,缓缓转身:“特木而,快带林小叶出来,他已快被回环彻底吞噬!”
特木而点头,苍狼瞳骤然大盛。萨满印文在手背浮现,他沉声咏唱咒语,而后猛地刺破指尖,鲜血在林小叶额前勾勒出一道苍狼纹。
浓烈阴阳二气化作利刃,直插幻象核心。
——一阵剧烈天旋地转,林小叶像从水底被狠狠捞起,喘息着挣脱了回环。
迷雾散尽,他膝行于地。指间人偶已分崩离析,但掌心残留的尸斑、颊上冰冷血泪,昭示着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。
而季火邪恍惚间也感到胸口一紧,他低头,影子在脚下与林小叶交叠,那正是三百年前缔结契约时的姿态。
众人气喘吁吁地靠拢在一起,原本幽深诡秘的傩班后殿逐渐归于寂静。舞台破纸拉起一道道光影,将每个人的轮廓无限拉长。
加叶兰收回摄魂铃,气息奄奄,却目光如炬。她审视着已碎裂的断绳人偶与命书残页,声线平稳:“你们刚才看到的,就是三百年前傩面血祭和诡命之书契约的初源。”
“我们的命,不止一次写进这本诡书。回环外头也是枷锁,里面同样是牢笼。”武田鬼诸双眼隐有血丝,语气木然,但压着百鬼的锋芒。
林小叶低头苦笑,尸斑下的脸颊风化出疲惫的细纹。“走进这里,本就没指望有生路。只是,断线能不能再扯上一根也未可知。”
特木而抬头,苍狼瞳的光芒缓缓消退,他紧握着沾血的击鼓棒,沉声道:“命书碎片还在后面,我们必须顺着真相继续下去。”
加叶兰静静看了大家一圈,最后才缓缓一笑。她的声音柔冷而有力:“能斩断也许就能重连,能写改也许就能逆转。无间的循环终有出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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