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归宁,举国皆知。
两国邦交,功在千秋。
她又住回了瑶华宫,听凌风无意间提起,宫中即将迎来郑太妃的寿诞,礼部张罗几天了。这位郑太妃除了与楚云关系亲近,还是宫中仅剩的几位老太妃之一。出于礼节,她这位归宁公主也得去祝寿。
“公主,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“嗯。”
宫人们将新赶制的礼服抬了进来,按照宫中礼制,瑶华宫的份例理应与其他公主皇子一样,只是归宁公主身份特殊,皇帝特意吩咐礼部厚待一些。瑶华宫摇身一变,成了最忙碌的宫殿,光这六局二十四司就堵得瑶华宫水泄不通。宫女内官们进进出出,一会儿送这送那,一会儿又问长问短。整日呆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,珠围翠绕,她也在宫女嬷嬷的教导下,变成了一国公主该有的模样。
“这些是搭配的首饰,请公主过目。”
宫女们站成一排,将托盘端到她的目前,尚工局倒是很会猜她的喜好,或华丽夺目,或素雅干净,皆是贵重的金玉宝石所制,工艺精湛,任谁也挑不出错来。往常她几年也不会换一件装饰,看一眼已经审美疲劳。
“放下吧!”
这是她的贴身宫人,察言观色,已经研究透了她的习性,省了许多她不愿应付的事情。她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,和其他宫人一样,就算再累再乏也只是回一句份内之事。
“是。”
宫女们齐齐退下,贴身宫人随后推掉今日瑶华宫的拜访,接下来焚香沐浴,换过礼服就要去太妃寿宴了。本来自己就能做的事情,每回都要劳动七八个宫女。经过之前将离的引导,她已经大概学会了怎么来穿这种繁琐的衣裳。
“公主,太子殿下来了,说要与公主一起赴宴,正在殿外等候。”
“请回禀殿下,公主正在梳妆,片刻便到。”
“是。”
回话时她已经换上了礼服,宫人正在替她挽发髻,她看着铜镜中的模样,额间的花钿若隐若现,耳饰和头饰的珠玉光芒闪烁,宫人最后又戴上发钗和步摇,这大概就是俗人眼中的珠光宝气。梳完妆宫人还得附带夸赞一句,“公主殿下果真是花容月貌,国色天香。”才算例行公事。
这让她想起了将离,若是他换上这些衣裳,一定是雍容华贵,顾盼生辉,那才真称得上国色天香。算起来,离开忘川也有半个月了,转眼又到新的一年。如果那年桃花三月,她见的人是将离,那么她是不是就不用记挂着一个不归之人,永远也不会发现他的身份。有时她甚至在想,她怀念的或许只是当年神女峰上的那一袭红衣。富贵荣华非她所愿,勾心斗角为她所恶,世间之事哪能尽善尽美。如若有那一日,她倒是可以成人之美,落得个干净。
“公主殿下,您在想什么?是奴婢挑的首饰不合心意吗?”
她重新审度了一番镜中的自己,衣暖食饱,此时她总该知足了。
“没有。”
她对着自己笑了笑,是好看的,“我们走吧!”
宫人将她扶了起来,搭上披帛,在宫女们的拥簇下移步殿外,她已经能想象到楚弋等得不耐烦的样子。因为生死门风波未平,楚弋来瑶华宫就没那么频繁,至于每日进出是否也有东宫的人,她从来没有这份闲心观察。
“皇妹总算出来了。”
楚弋正立在瑶华宫的宫门旁,只带了两个近侍。过完上元节,他的心思似乎重了一些,往常都是直接坐在瑶华宫,一边沏着新茶。大约跟皇帝的病情有关,老先生已经在承兴院关了数日,连忘忧昨日都被急召入宫,开始帮忙研究药典了。
“皇妹这身装束真是流光溢彩,老太妃见了一定高兴。”
恭维的话她已经听得太多,再耽误恐怕今日寿宴要挂个姗姗来迟,恃宠而骄的名头。罢了,最好别再节外生枝。
“走吧!”
楚弋点了点头。
宫人抬来轿撵,这后宫的宫殿虽说一处挨着一处,真走起来还是要些功夫。她和楚弋前后坐上轿撵,一路听着嘎吱嘎吱的声响,比宫墙内的风声还要大,除了她和楚弋也没人主动说话。她的身体在轿撵上摇晃,脚底悬空的感觉让人静下心来。
楚弋:“不知皇妹的寿辰是何时?”
“你在问我,还是将军府遗孤?”
楚弋停顿了一下,“自然是皇妹。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
寿辰,她从来没有过过寿辰,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太久远,或许她也曾在某个日子为自己的寿辰庆贺,之后就连同自己都给一起遗忘了。
“不记得寿辰,那皇妹如何记得自己年岁几何?”
“大概就是十六岁。”
这是她最后停留的年华,也是她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线的记忆。
“十六岁。”
楚弋透过女子脸庞的粉黛,仿佛还是稚嫩青涩的模样,可她的心性却像已经活了八百余年,傲然物外,不为俗事所动。
“从前面福明宫绕过去,再从太慈湖那条小路走,更近一些。”她提议道。
楚弋:“照公主说的走。”
宫人:“是。”
“皇妹对这宫里的路比我还熟悉,真是惭愧。”
“闲来无事多逛了逛。”
还记得刚入宫那会儿,她总喜欢夜里出游,像跳房子一样,宫中的灯火比这会儿有趣。月黑风高,她还连续跟宫墙上的暗影较了几天劲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捉迷藏。
因为楚弋的纵容,她已经将宫墙内外的设防摸了个清楚。只是那一次她高高兴兴扛了一包食物,正踏出膳房的门槛就被凌风抓个正着,她又被凌风点了穴道。当她被凌风送回瑶华宫时,楚弋正坐在她平时躺的软塌上,身边跪了一地的宫人。
“来人。”
“诺。”
太子的两名侍从将凌风押了起来,凌风并没有不反抗,另一名侍从扬起鞭子就要惩戒凌风,可凌风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。她知道楚弋察觉到了,她不只是偷偷拿了御膳房的食物,而是要趁着晚上的夜色带着这些食物出宫。
“凌风。”
她大喊了一声,就在不久前,她亲眼见过这些人将一位宫人杖毙,于是她喝住了挥鞭子的侍从,“你住手。”
楚弋不紧不赶地下令道:“放开。”
“诺。”
侍从听令退下。
楚弋靠近她,亲手解了穴道。她拉过凌风,下一秒又觉得着了道,她仿佛看见楚弋得逞地笑了。
从那以后,她便没有再逃,至少要先弄清楚楚弋在计划什么。凌风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,日日跟在她身边,不知他们这样的人,眼里的世界是何种姿态,她想这皇宫困住的一定不是全部生活。
当时的想法犹新,可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。这宫墙困住的人生呀,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,果然什么事都不适合想得太明白,糊糊涂涂反而更容易满足。
……
“皇妹,前面就是太慈湖,湖边景色秀丽,皇妹可想下轿走走?”楚弋看起来有心事,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茫然,仿佛身后的路已经山穷水尽,他不得不自己去探索一条新的道路。
“嗯。”
坐得刚好也有些累了,下来走走舒坦一点。
“停轿。”
宫人将她们放了下来,楚弋取过宫人手上的霞帔替她披上,继续前行。宫人抬着轿撵跟在后面,隔着两三丈,她们走过了湖边。宫中难得有这一滩湖水,还是先帝在时人工开凿护城河,引来了河水,才修了这么个太慈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