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星辰杯」最终评审暨颁奖典礼的现场,像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。
空气里混杂着各种精心调制的香水味、发胶的化学气息,还有一丝丝绷紧了的神经味道。
台下黑压压一片,前排的长枪短炮早就对准了主席台,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等着捕捉任何能上头条的爆点。
嗡嗡的议论声在华丽的吊灯下涌动,许多目光,或好奇,或审视,或带着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,时不时地飘向角落里那个身影。
江未晞独自坐在那里,后背挺得像根标枪,尽管刚结束化疗的身体还在隐隐抗议,脸色白得像宣纸。
她穿了件洗得干净、熨烫妥帖的浅蓝色衬衫,领子扣得一丝不苟,遮住了因为消瘦而有些突兀的锁骨。
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,像细小的针,扎在皮肤上。
主持人抑扬顿挫地念到了她的名字,还有那个正被架在火上烤的作品,《城市新生》。
台下的议论声瞬间拔高了几个分贝,还夹杂了几声清晰可闻的嗤笑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她站起来,脚步有点发飘,胃里一阵翻搅,但她强迫自己一步一步走稳,走向那个灯光晃眼的发言台。
每一步踩在地毯上,都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站定,她握着麦克风的手指冰凉,指尖微微用力。
清了清嗓子,声音透过扩音设备传出来,带着病后特有的沙哑,却很稳,很清晰。
“关于最近网络上,针对我的参赛作品《城市新生》涉嫌抄袭的指控,我在这里,想做个正式回应。”
会场像是被按了静音键,所有镜头,所有目光,都聚焦在她那张没什么血色、却异常平静的脸上。
“指控里作为证据的那幅油画,《初霁》,确实和我的参赛作品,在构图、色彩处理上,存在一些相似之处。”
话音刚落,台下立刻起了小小的骚动,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,不少人脸上露出「果然如此」的表情。
嘉宾席第一排,林楚楚坐姿优雅,嘴角挂着一丝完美的、带着点惋惜的微笑,那眼神仿佛在说:看吧,年轻人,终究是走了歪路。
江未晞没去看她,也没理会台下的动静,继续说下去,语速不快,但每个字都清晰。
“因为,《初霁》这幅画,本来就是我大学三年级时候的一张课堂习作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目光坦然地扫过台下,捕捉到一些惊讶、一些怀疑、一些茫然的表情。
“这张画,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,也从未授权给任何个人或者机构,用于商业或其他任何用途。”
她弯下腰,从脚边那个半旧的帆布袋里,小心地拿出几本速写本。
本子封面磨损,边角都起了毛边。
还有一叠打印出来的照片和笔记。
她把速写本摊开在发言台上,调整了一下麦克风,确保前排的镜头能拍清楚。
“这里面,是我当时为了画《初霁》,画的铅笔草稿。从最早的想法,到对光影变化的反复推敲,还有不同色彩搭配方案的笔记,上面都有日期。”
“旁边这些打印出来的照片,是我当时为了找感觉,在我们学校附近拍的街景,照片的电子信息里,有精确到秒的拍摄时间。”
“还有这些速写本的购买记录,课堂笔记上的标注……”
她一件一件展示,动作不疾不徐,声音始终保持着平稳。
“所有这些原始的创作过程,每一个步骤,都清清楚楚地证明,这幅画,从想法到完成,每一个细节,都是我自己画出来的。”
台下的议论声彻底消失了,只剩下抽气声和难以置信的寂静。
那些速写本上反复涂抹修改的痕迹,那些带着学生气的、甚至有些笨拙的笔记,是无法伪造的创作印记。
“我不知道是谁,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,能拿到我很多年前、从未公开过的私人习作,并且选择在这样一个时间点,用这种方式来污蔑我。”
她的声音里,终于透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,还有一丝冷意。
“据我所知,存放这幅画,以及我其他一些学生时代物品的那个仓储空间,在最近一段时间,只有过一次物品提取记录。”
她抬起眼,目光平静地,似乎是无意地,扫过嘉宾席林楚楚的方向,声音不大,却像针一样扎进寂静的空气里。
“而那次提取记录的登记信息上显示,去提取物品的相关人员……和林家有关。”
这句话是王海川那边通过匿名方式递给她的,她只是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。
轰!人群像炸开的油锅。
所有的目光,像探照灯一样,瞬间全部打在了林楚楚那张骤然失色的脸上。
林楚楚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。
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个精致的手包,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慌乱,但立刻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
“江小姐!”一个坐在林楚楚旁边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,脸色铁青,声音带着威胁,“饭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!没有任何证据,空口白牙地污蔑,我们林家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!”
场面顿时乱了起来。
记者们像打了鸡血,快门声响成一片,闪光灯疯狂闪烁,捕捉着这峰回路转、堪称年度大戏的一幕。
江未晞站在台上,灯光刺眼,她感觉有点眩晕,胃里又开始难受。
但她依然站得笔直。
就在这片混乱中,会场后方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,被人从外面推开了。
逆着光,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。
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,衬得身形愈发冷硬挺括。
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,瞬间将整个会场的喧嚣都压了下去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是王海川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,包括台上的江未晞。
她看着那个迈着沉稳步伐、径直走来的男人,心脏毫无道理地狂跳起来,漏了好几拍。
胃里的恶心感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,一起翻涌上来,让她几乎站立不稳。
王海川目不斜视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他甚至没看一眼台上的江未晞,也没看一眼脸色惨白如鬼的林楚楚。
他径直走向发言台。
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笃、笃、笃的声响,不疾不徐。
他站定在麦克风前,冷淡的目光扫过全场。
那眼神带着一种天生的、俯视众生的漠然。
“那幅画,《初霁》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甚至有些低沉,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,“确实是江未晞小姐的作品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是故意留给众人一点消化信息的时间,然后才继续。
“创作于她大学时期。”
“并且,”他微微侧过头,目光终于落在了旁边的江未晞身上。
那眼神深邃,看不出任何情绪,但那其中蕴含的某种力量,却让江未晞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,不敢与他对视,“这幅画,自完成之后,一直属于我的私人收藏。”
私人收藏。
四个字,重若千钧。
“从未公开发表过。”
“从未授权外借。”
“更从未流出过。”
他一字一顿,掷地有声,不仅砸碎了所有的质疑,也彻底击碎了林楚楚脸上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。
王海川的目光转向刚才那个跳起来替林家辩解的中年男人,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、几乎看不见的弧度,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,只有冰冷的嘲讽。
“所以,现在的问题,不是谁抄袭了谁。”
“而是,谁,用了不正当的手段,从我的私人仓库里,拿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,并且,用这件东西,进行恶意的诽谤。”他的声音依旧平静,“关于这一点,王氏集团的法务部,会彻查到底。”
说完,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。
没看那个因为他几句话而彻底洗清冤屈、此刻却脸色比刚才更白、身体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江未晞,也没看那个已经面无人色、摇摇欲坠的林楚楚。
他转身,迈开长腿,像来时一样,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因为他的短暂出现而彻底沸腾、陷入新一轮更大混乱的会场。
只留下身后一片哗然,闪光灯爆闪如白昼,记者们疯狂地往前挤,以及林楚楚那张再也维持不住完美表情、血色尽失、近乎崩溃的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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