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海川离开的背影，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利落地剖开了现场短暂的凝滞。
他带来的低气压还未完全散去，更汹涌的浪潮就已扑面而来。
“咔嚓！咔嚓！咔嚓！”
闪光灯瞬间将江未晞淹没，白得刺眼，晃得她一阵阵发晕。
刚才强撑着站立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至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。
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，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，几乎要栽倒。
“江小姐！请问您对王总刚才的发言有什么看法？”
“江小姐，您和王总现在是什么关系？他为什么会收藏您大学时的画作？”
“您知道是谁从王总的仓库里拿走了画吗？真的是林小姐吗？”
“江小姐，请回应一下！”
“抄袭事件反转，您现在心情如何？”
无数问题像冰雹一样砸过来，夹杂着各种录音笔、话筒，还有记者们兴奋又急切的脸，密密麻麻地堵在她面前，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，也堵住了本就稀薄的空气。
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，徒劳地张着嘴，却吸不进一点氧气。
大脑一片空白，耳边是嗡嗡的轰鸣，眼前是晃动的光斑和扭曲的人脸。
王海川刚才说的每一个字，都像带着回音，在她颅内反复冲撞。
私人收藏……
从未流出……
谁，用了不正当的手段……
王氏集团法务部，会彻查到底……
他替她解了围，用一种最不容置疑、最强势霸道的方式。
将所有的脏水，精准地泼回了始作俑者身上。
那一刻，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，仿佛回到了过去某个时刻，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，云淡风轻地替她摆平所有麻烦。
可随即，更深的寒意和屈辱感，如同冰冷的藤蔓，缠住了她的心脏。
他凭什么？
凭什么用这种施舍般的姿态，再次介入她的生活？
他以为他是谁？
救世主吗？
他知不知道，他这番“维护”，比林楚楚的栽赃陷害，更让她感到窒息和难堪？
这算什么？
打个巴掌再给颗糖？
还是在向所有人宣示，她江未晞，哪怕离开了，也依然是他王海川的所有物，他高兴了可以踩一脚，不高兴了也可以捞一把，全凭他心意？
胃里的酸水灼烧着喉咙，她难受得几乎要蜷缩起来。
身体的虚弱和情绪的剧烈波动交织在一起，让她眼前发黑，连站稳都变得无比艰难。
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片混乱吞噬的时候，人群外围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。
几个穿着黑色西装、身形彪悍的安保人员像分开摩西红海一样，强硬却又有分寸地挤开了一条通路。
然后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。
唐糖。
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，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。
她步履沉稳地穿过混乱的人群，径直走到江未晞面前。
“江小姐，跟我来。”唐糖的声音不高，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。
她没有多余的寒暄，甚至没有看江未晞一眼，只是微微侧身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些试图再次涌上来的记者，同时伸出一只手，不轻不重地扶住了江未晞摇摇欲坠的手臂。
那只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，却意外地带着一股稳固的力量，支撑住了她几乎要软下去的身体。
“唐秘书！请问王总此举是否代表……”
“唐秘书，王氏是要正式起诉林家吗？”
“唐小姐……”
记者们立刻将目标转向了唐糖，但她充耳不闻，只是护着江未晞，快速而高效地带领她穿过重重包围，走向会场侧门。
安保人员尽职尽责地拦住了所有试图跟上来的媒体。
厚重的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上，将所有的喧嚣、闪光灯和探究的目光，彻底隔绝在外。
门外的走廊安静得近乎诡异。
只有她们两人的脚步声，以及江未晞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。
胃里的翻腾感稍微平复了一些，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却更加清晰。
她几乎是半靠在唐糖的胳膊上，才能勉强维持行走。
唐糖什么也没问，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沉默地扶着她，穿过长长的走廊，来到地下停车场。
一辆黑色的宾利安静地等在那里，司机已经拉开了后座车门。
坐进车里，柔软的真皮座椅包裹住她疲惫的身体。
车窗隔音效果极好，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。
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、昂贵的皮革和木质香调混合的气息，干净，清冷，和王海川身上的雪松味截然不同，却同样带着一种属于那个阶层的、不容侵犯的距离感。
江未晞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睛，试图平复还在狂跳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。
刚才发生的一切，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。
王海川的出现，他的话，林楚楚惨白的脸，记者们疯狂的追逐……
每一帧画面都在她脑海里快速闪回，搅得她不得安宁。
车子平稳地启动，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。
唐糖坐在她旁边，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，目光平视前方。
就在江未晞以为这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，唐糖忽然有了动作。
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，拿出了一样东西，递了过来。
是一张质地精良的卡片，米白色，设计简约，只在角落烫印着一个低调的logo。
江未晞有些茫然地接过来，指尖触碰到卡片微凉的表面。
她的目光落在卡片上印着的字上。
【瑞和医疗中心】
【肿瘤科-李主任】
【特约专家门诊预约卡】
下面还有一串预约编码和时间，就在明天下午。
瑞和医疗中心。
王氏集团旗下的高端私立医疗机构。
她以前陪王海川去做年度体检的地方，环境一流，服务周到，当然，收费也高得吓人。
李主任……她记得这个名字。
是国内顶尖的肿瘤专家，据说极难预约，以前她想挂他的号，连排队的机会都没有。
江未晞拿着那张卡片，手指一点点收紧。
卡片边缘硌得她掌心生疼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，比刚才在会场时更甚，顺着她的脊椎一路爬升，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。
他知道。
王海川知道她的病。
不是猜测，是肯定。
否则，无法解释这张突兀出现的、精准指向她病情的专家预约卡。
他是怎么知道的？什么时候知道的？
是在医院电梯里遇到林楚楚之后？林楚楚回去跟他说了什么？还是……他早就知道了？在她离开他之前？或者更早？
无数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子里炸开，让她浑身发冷。
所以，今天他出现在会场，那番看似“维护”的发言，根本不是心血来潮，更不是什么良心发现。
一切都是算计好的。
他知道她病了，知道她参加比赛，知道她被林楚楚陷害。
他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，以救世主的姿态，轻描淡写地替她“洗刷冤屈”，同时敲打不听话的未婚妻，顺便，再次提醒她，她的命运，始终牢牢握在他的手中。
“王总让我转交给您。”唐糖终于开口，声音依旧平静，“他说，李主任的专家号很难预约，机会难得，希望您能考虑。”
考虑？考虑接受他的施舍，还是考虑再次沦为他的掌控？
江未晞捏着那张卡片，自嘲地笑了笑，笑容苍白而苦涩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。
“替我谢谢王总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也异常清晰，“不过，不用了。”
唐糖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回答，脸上没有丝毫意外，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，看向前方，不再说话。
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。
只有窗外流动的光影，和江未晞自己越来越沉重，越来越压抑的呼吸声。
她转头看向窗外，霓虹灯光飞速掠过，这座城市依旧喧嚣，繁华，一如既往地与她格格不入。
她和王海川，也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他永远高高在上，掌控一切，而她，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，以为挣脱了牢笼，看到了天空，却发现，那天空，不过是他掌心的一方阴影。
卡片在她手中被捏得变了形，冰凉的触感，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，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最终评审结果，在颁奖典礼结束后不久就公布了。
《城市新生》系列，毫无悬念地拿下了本次“星辰杯”的金奖。
可是，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金灿灿的奖杯图标，江未晞的心里，却没有丝毫喜悦，只有一片空洞和茫然。
这场比赛，这场反击，这场突如其来的“胜利”，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。
因为她清楚地知道，真正的较量，才刚刚开始。
而她，似乎又一次无可避免地，被卷入了一场远比“抄袭风波”更复杂，更危险的游戏之中。
这场游戏的幕后操盘手，是王海川。
而她，或许从一开始，就只是一枚他随意摆弄，甚至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。
夜色渐浓，车窗外，这座城市灯火辉煌，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迷宫，吞噬着每一个渺小而无助的灵魂。
江未晞疲惫地闭上眼睛，只觉得前路茫茫，一片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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