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未晞刚点下邮件的发送键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，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。
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、让她下意识皱眉的名字——唐糖。
她犹豫了几秒，终究还是划开了接听键。
“喂。”
“江小姐，”唐糖的声音一如既往，“王总想见您一面，今晚七点，在云境轩，我会派车过去接您。”
云境轩。
江未晞当然知道那个地方。
位于市中心最高建筑的旋转餐厅，以一位难求和天价账单闻名。
是她以前跟着王海川，偶尔会去的“社交场合”。
“有什么事吗？”她问。
“王总没说。”唐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，“只说是想当面恭喜您获奖。”
恭喜？
江未晞几乎要笑出声。
颁奖礼上那场“大戏”还历历在目，他那番“私人收藏”的言论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，现在又来一出“当面恭喜”？
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，这绝对不是祝贺那么简单。
“替我谢谢王总的好意，”她试图拒绝，“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，恐怕……”
“江小姐，”唐糖打断了她，“王总已经安排好了，车五点半会到您楼下。”
说完，电话就被挂断了。
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。
江未晞握着手机，听着里面的忙音，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混合着厌烦，再次涌了上来。
王海川还是老样子，永远用这种方式，通知，而非商量。
她看了看衣柜里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和旧外套，又摸了摸自己因为化疗而变得稀疏干枯的头发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
去云境轩？
以她现在的样子？
简直像个笑话。
但她知道，她不去不行。
王海川的“邀请”，从来都不是可以选择题。
...
五点半，一辆黑色宾利准时停在了巷口，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，引来了不少邻居探头探脑的好奇目光。
江未晞换上了一件稍微体面点的浅灰色高领毛衣，遮住了过于消瘦的脖颈，外面套了件干净的黑色风衣。
她没化妆，苍白的脸色在傍晚的光线下更显憔悴，只有那双眼睛，依旧清亮，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冷静。
车门无声打开，唐糖坐在副驾驶座上，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，微微颔首，算是打过招呼。
车内依旧是那种昂贵的、清冷的气息。
江未晞靠在椅背上，闭目养神，尽量忽略胃里隐隐传来的不适感，以及对即将到来的会面产生的抗拒。
云境轩位于摩天大楼顶层，需要乘坐专属电梯。
电梯飞速上升，失重感让她胃里更难受了些。
走出电梯，视野豁然开朗。
巨大的落地窗外，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，璀璨如星河铺展在脚下。
餐厅内灯光柔和，音乐舒缓，衣香鬓影，侍者穿梭无声，空气里都弥漫着金钱和权力的味道。
唐糖领着她穿过大厅，来到一个靠窗的安静角落。
王海川已经坐在那里了。
他今天没穿惯常的黑色西装，而是换了一身深灰色的羊绒休闲西装，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和压迫感，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。
当然，江未晞知道，这只是表象。
他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里轻轻晃动。
看到她走近，王海川抬起眼，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。
那眼神很平静，看不出具体情绪，但江未晞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。
“坐。”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。
江未晞拉开椅子坐下，动作有些僵硬。
她将那个半旧的帆布包放在腿上，双手交叠放在包上，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。
侍者适时上前，递上菜单。
那菜单设计精美，像一本艺术画册，上面的菜名后面跟着一串令人咋舌的数字。
“想吃什么，自己点。”王海川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缓和一些。
江未晞摇摇头：“谢谢，我不饿。”
她现在胃里堵得慌，别说吃这些精致昂贵的食物，就是喝口水都觉得反胃。
王海川也没勉强她，随意点了两样东西，又要了一瓶气泡水。
侍者离开后，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只有舒缓的背景音乐，以及远处其他桌客人低低的交谈声。
“恭喜，”王海川端起酒杯，朝她示意了一下，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，“星辰杯金奖，实至名归。”
江未晞抬起眼，看着他那张英俊却没什么温度的脸。
“谢谢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也要谢谢王总在颁奖礼上的仗义执言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王海川抿了一口酒，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夜景上，语气随意，“总不能看着我的人，被人用这种手段欺负。”
“我的人”三个字，像根细小的针，轻轻刺了江未晞一下。
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“王总言重了，”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，“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，那天的事，无论如何，还是要感谢你。”
王海川转过头，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。
“没关系？”他重复了一遍，尾音微微上挑，似笑非笑，“那幅《初霁》，不是还在我手里么？怎么能算没关系？”
江未晞的心沉了下去。
果然，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那幅画。
“那只是我年少无知时的习作，不值一提，”她垂下眼帘，看着桌面光滑的倒影，“如果王总不喜欢，随时可以处理掉，或者……还给我也可以。”
“处理掉？”王海川低笑了一声，“那怎么行？毕竟是我的私人收藏，不是吗？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私人收藏”四个字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，不知道是在嘲讽谁。
江未晞感觉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。
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“王总今天约我出来，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？”
“当然不止。”王海川放下酒杯，身体微微前倾，那股温和的气场瞬间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特有的精明和锐利，“抄袭的事情虽然解决了，但后续的麻烦，恐怕才刚开始。”
江未晞抬眼看他。
“林家这次丢了这么大的人，林楚楚那个性子，你觉得她会善罢甘休？”王海川看着她，眼神平静，“她明面上不敢再做什么，但背地里的小动作，怕是少不了。”
这话听起来像是提醒，甚至带着点关切的意味。
但江未晞很清楚，王海川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。
他今天这番话，更像是在试探她的反应，或者说，是在暗示她，她需要他的庇护。
“那是我的事，”江未晞迎上他的目光，语气坚定，“我会自己处理。”
王海川挑了挑眉，似乎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，又似乎在意料之中。
“自己处理？”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，“你打算怎么处理？凭你那个金奖，还是凭网上那些廉价的同情？”
侍者正好端着气泡水和精致的餐点上来，打断了两人之间略显紧绷的气氛。
江未晞没有去看那些摆在她面前、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，只是端起那杯气泡水，喝了一小口。
冰凉的液体带着细密的气泡滑过喉咙，稍微压下了胃里的不适感。
“王总，”她放下杯子，看着王海川，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，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，颁奖礼那天，谢谢你出手，但那不代表什么，更不代表我会接受你任何形式的好意或者安排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：“我已经离开你了，王海川，我现在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，用我自己的方式，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麻烦，是林家也好，是别的什么也好，都和你没有关系了，我不需要你的庇护，更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关系。”
她的话说得很直白，甚至有些不留情面。
办公室里那些对着他唯唯诺诺的人，大概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。
王海川脸上的那点温和笑意彻底消失了。
他靠回椅背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，那眼神深邃难辨。
餐厅里依旧是舒缓的音乐和低语，窗外的夜景依旧璀璨繁华。
但他们这一桌的气氛，却骤然降到了冰点。
江未晞放在腿上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冷汗，后背也有些发凉。
但她依然挺直了脊背，没有丝毫退缩。
这是她必须表明的态度。
她不能再给他任何可以插手她人生的借口。
王海川看了她很久，久到江未晞以为他会发怒，或者像以前一样，用更刻薄的话来羞辱她。
然而，他只是缓缓地、没什么情绪地开口：“是吗？”
他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，发出笃、笃的轻响。
“既然这样，”他拿起餐巾，擦了擦嘴角，“那这顿饭，就当是给你践行了。”
他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眼神里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漠然和疏离，仿佛刚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。
“希望你以后，真的能如你所愿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她，转身，径直离开了餐厅。
留下江未晞一个人，坐在那张昂贵的餐桌前，面对着一桌未动的精致菜肴，和窗外那片与她格格不入的、冰冷而繁华的夜景。
胃里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汹涌。
她捂住嘴，强忍着没有失态。
刚才那番话说出口，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力气。
胜利了吗？
或许吧。
至少她表明了立场。
但代价是什么？
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，王海川最后那个眼神，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。
而林楚楚那边……王海川的提醒，绝非空穴来风。
前路，似乎比她想象的，还要艰难。
她拿起那个半旧的帆布包，也站起身，没有再看一眼桌上的食物，转身，朝着与王海川相反的方向，一步一步，走出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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