化疗的后劲一阵阵涌上来，黏腻又沉重，缓慢却执拗地侵蚀着江未晞的身体。
她连续几天都恹恹的，没什么力气，像被抽走了骨头。
胃里尤其难受，看什么都没胃口，嘴里泛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金属味，连温热的小米粥喝下去都觉得刮嗓子，还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恶心感。
她放下碗，不想再动。
勉强撑着坐回那张一动就吱呀作响的旧木椅子上，打开了笔记本电脑。
屏幕亮起，幽幽的光线打在她脸上，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更显透明。
邮箱里，那封署名乱码的邮件还安静地躺在那里。
她定了定神，点开了附件。
里面是她前几天顶着晕眩和反胃，熬了几个晚上赶出来的第一版设计初稿。
项链、耳环、戒指，三件一套。
她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让人直接联想到雪松树本身的样子，她不想画那个。
转而从针叶的形态里提取出利落干净的线条，又研究了松果层层叠叠的结构，用一种更抽象、更现代，甚至带点冷硬的方式融入设计里。
线条流畅，造型是极简的，但在金属的转折和连接处，又花心思做了些低调的细节处理，看上去不至于单薄。
她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委托人会不会满意，毕竟对方的要求虽然明确写着要雪松元素，但也透着一股子「我说了算」的强势，给的预算更是高得不合常理。
她盯着屏幕上的设计图看了很久，指尖无意识地在发热的触摸板上划拉着。
这等待回复的过程，比化疗本身更磨人。
尤其是在她急等着钱用的关头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，窗外的天色从灰白变成昏黄，再慢慢沉入墨色。
老旧居民楼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，油烟混合着饭菜的香气，不依不饶地顺着窗户缝隙钻进来。
楼下孩子们的追跑打闹声也停了。
隔壁夫妻今晚倒是安静，没吵架。
就在她饿得有点发慌，几乎要放弃等待，准备关掉电脑去烧水泡碗面条的时候，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了新邮件的提示。
心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，猛地漏跳了一拍。
她屏住呼吸，僵硬地移动鼠标，点开了那封邮件。
邮件内容依然是那种言简意赅到近乎敷衍的风格。
【设计稿很出色，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。尤其是雪松元素的抽象化处理，很有新意，是我想要的感觉。】
【请继续深化细节，期待最终成品。】
【尾款已支付，请查收。】
江未晞看着那几行字，愣住了，反复看了两遍，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低血糖产生了幻觉。
这么快就通过了？
一个修改意见都没有提？
而且，对方竟然直接把剩下的钱全都打过来了。
这根本不符合任何正常的合作流程，哪有初稿刚过就付全款的，连最终成品都没看到。
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开了手机银行App，指纹解锁，看着账户余额后面那一长串让她眼晕的零，心脏不听使唤地狂跳起来。
那笔数字，远超市场行情，高得有些荒谬。
强烈的、不踏实的感觉再次将她包裹。
这钱，来得太容易了，容易得像个圈套。
她几乎可以肯定，这背后百分之百和王海川脱不了干系。
是他吗？
用这种方式，来证明他依然能轻易掌控她的一切，包括她以为的「自力更生」？
还是嫌上次给的补偿她没要，换了种方式，非要用钱砸到她低头，顺便嘲讽她那点不值一提的所谓坚持？
胃里那股恶心感又翻涌上来，比刚才更厉害。
她用力按了按胸口，试图把那股不适压下去。
算了。
管他是谁。
管他到底想干什么。
现在，钱实实在在地到她账户里了。
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。
她需要这笔钱，去堵上那个让她寝食难安的窟窿。
她需要这笔钱，去支付下一次，以及下下次，可能没有尽头的治疗费用。
她需要这笔钱，给自己换一点点能自由呼吸的空间，和这所剩无几的时间。
江未晞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，也一点点变得锐利。
她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，打开了手机银行的转账界面。
手指在屏幕上点选，熟练地输入那个她以为自己删了就不会再记起，此刻却凭借着深入骨髓的记忆准确无误敲出来的银行账号。
王海川的私人账户。
转账金额那一栏，她指尖停顿了一下，然后清晰地输入了一个数字：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一元。
一分不多，一分不少，正是她过去一年多用他那张副卡消费的总额。
然后，是最关键的转账备注那一栏。
她的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几秒。
最终，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，一字一顿地敲下了一行字。
【感谢王总曾经的「资助」。】
「资助」两个字，她特意加上了引号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淡和疏离，甚至还有那么点儿……挑衅的意味。
她都能想象出来，王海川看到这条附带特别备注的转账信息时，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，可能会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、或许是错愕，或许是觉得可笑的表情。
点击确认转账。
屏幕上弹出「转账成功」的绿色提示框。
江未晞紧绷了一晚上的身体，骤然松弛下来，像一根拉到极致又突然断裂的弦。
一种奇异的、混杂着极度疲惫和尖锐快意的感觉，如同微弱的电流，麻麻地窜过四肢百骸。
她向后靠在冰冷的旧木椅背上，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窗外夜色深沉，远处高楼的霓虹依旧亮着，不知疲倦地装点着这座城市的繁华。
这城市的喧嚣和她格格不入，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。
但至少，在这一刻，她感觉自己重新夺回了一点点东西。
一点点只属于她自己的，无关于任何人的东西。
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，用他或许根本不屑一顾的方式，还回去的金钱。
以及，那份曾经被踩在脚下，此刻却又凭借着这笔「不干净」的钱，重新挣扎着抬起一点点头的，属于江未晞的，所剩无几的尊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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