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氏集团顶层的办公室，静得过分，只剩下细微的、几乎不可闻的电流声。
王海川指尖划过手机屏幕，动作倏地停住。
一条刚刚弹出的银行转账通知，占据了整个屏幕。
金额：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一元。
一个他根本不会去记，此刻却无比清晰的数字。
正是他让唐糖转交给江未晞那张副卡上，她过去一年多零零总总消费的精确总额。
一分不差。
视线下移，落在转账备注那一栏。
【感谢王总曾经的「资助」。】
那两个被刻意加上引号的字，像两根细细的、淬了毒的针，扎眼得很。
王海川盯着那行字，看了足足有五秒。
然后，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，极浅，带着一种冰冷的、近乎荒谬的讥诮。
她还真把钱还回来了。
用这种方式。
还特意加了备注。
「资助」？
她也配用这个词？
这笔钱，她从哪里弄来的？
那个连像样工作都没有的美术生，靠画几张没人要的画？
还是真去找了那个所谓的相亲对象，对方慷慨解囊了？
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敲下这行字时，脸上可能带着的那种倔强又可笑的表情，或许还带着点自以为是的得意。
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，混杂着被冒犯的恼怒和一丝被挑衅的不悦，在他心底无声地翻涌。
他以为她至少会消停一段时间，等碰壁了，自然会认清现实。
没想到，她倒是先给了他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「惊喜」。
他拿起内线电话，直接按下了唐糖的分机号。
“王总。”唐糖的声音永远冷静。
“查一下，江未晞最近在干什么。”王海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，但尾音比平时略沉。
“是，王总。”唐糖没有任何疑问，干脆利落地应下。
挂断电话，王海川将手机随手扔在昂贵的紫檀木桌面上。
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，目光投向窗外。
城市匍匐在他脚下，车流如织，渺小如蚁。
他习惯了这种俯视一切的感觉，掌控一切的感觉。
江未晞这点小动作，在他看来，幼稚得可笑。
像一只刚学会飞就试图挣脱笼子的鸟，扑腾了几下翅膀，却不知道笼子外面才是真正的天罗地网，等着她的只有摔得粉身碎骨。
她以为还了这点钱，就能彻底撇清关系？
就能证明她的骨气？
简直是妄想。
他给出去的东西，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用这种方式「还」回来了？
没过多久，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。
唐糖走了进来，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，步履无声。
“王总，查到了。”她将平板递到王海川面前，屏幕上显示着一份简洁的调查报告。
“江小姐最近接了一笔设计订单，匿名委托，通过一个境外的第三方设计平台发布的。”
王海川眼皮都没抬，等着下文。
“资金来源……”唐糖顿了一下，似乎在斟酌措辞，“是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，风尚文化。”
王海川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，落在平板屏幕上「风尚文化」这几个字上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风尚文化？
那个搞些不痛不痒的品牌推广，偶尔投点边缘文化产业的小公司？
他一年都未必会想起一次。
唐糖继续汇报，声音依旧平稳无波：“具体经办人是风尚文化设计部的一个小组负责人，叫李子明。根据流程记录，这个委托任务是平台系统根据关键词「雪松」、「高端珠宝设计」等自动匹配，推送给该负责人的备选项目之一。”
雪松？王海川的眼神倏然变冷。
“他选择这个项目并发布，理由是预算充足，且符合公司近期探索的一个小众高端饰品设计方向。预算金额……”
唐糖报出一个数字，远超市场价，高得离谱。
“整个流程符合公司规定，付款审批也走了正常渠道，没有发现异常。”唐糖补充道。
“没有……我的直接授意？”
“是的，王总。”唐糖微微垂首，避开他的目光，“从现有记录来看，与您没有直接关联。更像是……下属为了完成KPI或者尝试新业务方向的常规操作。也许是系统匹配巧合，也许是那位李经理觉得这个主题有潜力。”
办公室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。
空调的送风声似乎都变得格外清晰，带着点沉闷的嗡鸣。
王海川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，一下，又一下，节奏缓慢而沉重。
不是他安排的。
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。
集团的子公司，通过第三方平台，恰好找到了急需用钱的江未晞，恰好委托了一个带有他个人印记的「雪松」元素设计，还恰好给出了一个蠢得像冤大头的预算？
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？
巧合到像是有人精心编排好的剧本？
他原本的那些猜测，她在赌气，她在用可笑的方式证明自己，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。
如果不是他安排的，那会是谁？
是那个叫李子明的小组负责人自作主张，揣摩上意，结果拍马屁拍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？
蠢得恰到好处？
还是……江未晞知道了什么？
她知道这笔钱的最终来源和他脱不了干系，所以才敢这么「硬气」地把钱甩回来，还附带一句嘲讽的「资助」？
她从哪知道的？
或者，她背后有人？
有人在暗中帮她，甚至是在利用她，来试探他，或者传递某种信息？
用这种迂回的方式？
那个转账通知和带着引号的「资助」，此刻在他眼里，忽然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。
不再是单纯的幼稚挑衅，反而更像是一种……心照不宣的示威？
或者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？
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再次升腾起来，比之前更甚。
事情似乎偏离了他预想的轨道，脱离了他绝对的掌控。
这种感觉，他很不喜欢。
非常不喜欢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挥了挥手，示意唐糖可以出去了。
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唐糖安静地退出了办公室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王海川独自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，指尖的敲击停了下来。
他看着窗外依旧繁华的城市景象，眼神却变得幽深难测。
江未晞。
那个他以为可以随意丢弃、像处理一件旧衣服一样简单、翻不起任何浪花的女人。
似乎，比他想象中要复杂一点。
或者说，她卷入的事情，比他想象的要复杂。
他重新拿起手机，没有再看转账通知，而是调出那个被他扔进碎纸机的副卡卡号关联的消费记录。
目光扫过那些琐碎的日常开销，超市账单，网购的廉价衣物，偶尔的书籍。
最终，他的视线停留在最下方那个精确到个位数的总额上。
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一元。
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，慢慢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、难以捉摸的审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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