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扬那句轻飘飘的“选妃大会，现在开始”，像一根羽毛，挠在了杨影的心尖上，痒得她浑身一哆嗦。
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，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，活像个即将面见公婆的小媳妇。
周扬低笑一声，没再逗她，迈开长腿，径直走向那扇雕花厚重的实木大门。
门被拉开。
门外，站着四个人。
为首的是K哥，他那张平时在圈里八面玲珑的脸，此刻皱得像个苦瓜，西装外套的扣子都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压力，绷得紧紧的，眼神里充满了“求求你做个人吧”的哀求。
而在他身后，是三座大山。
华语电影界，绕不过去的三座大山。
左边的是冯小钢，穿着一件随意的夹克，脚上蹬着一双老布鞋，头发花白，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审视的劲儿，像是在菜市场挑白菜，看似随意，实则精明。
中间的是姜闻，一身黑色的中式立领盘扣衫，身材魁梧，下巴上蓄着标志性的胡茬，他没看周扬，而是微微昂着头，目光越过周扬的肩膀，像是在研究客厅里那盏水晶吊灯的艺术构造，浑身散发着“哥只是个传说”的生人勿近气场。
右边的则是张一谋，他穿得最为正式，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，背脊挺得笔直。
他脸上没什么表情，但那双看过无数顶级演员的眼睛，此刻却透着一股子……严阵以待的郑重。
仿佛他不是来参加什么荒唐的面试，而是来参加奥运会的开幕式彩排。
四个人的气场，在门口汇合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漩涡。
K哥看见周扬，嘴唇哆嗦了一下，想说什么，最终只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周董，人……都到齐了。”
“嗯，辛苦。”
周扬点点头，侧身让开路，那姿态，随意得就像在迎接来送外卖的小哥。
三位大导演鱼贯而入。
当他们看到坐在客厅正中央沙发上的杨影时，三人的表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。
冯小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，姜闻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，而张一谋，则是不动声色地快速打量了杨影一番，像是在评估一块璞玉的成色。
杨影感觉自己头皮都炸了。
这三双眼睛，任何一双，都足以让全中国的女演员挤破头去争取一个被注视的机会。
现在，三双眼睛，像三盏高强度的探照灯，齐刷刷地打在她身上。
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目光融化了。
“三位导演请坐。”
周扬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，他指了指对面的长排沙发，自己则走到杨影身边，一屁股坐下，顺手揽住了她的腰，姿态亲昵又自然。
杨影的身子一僵，腰间那只手传来的热度，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神。
她能清晰地感觉到，当周扬的手搭在她腰上的那一刻，对面三位导演的眼神，又变了。
那是一种从审视，变成了然，最后化为一种“我懂了”的复杂情绪。
周扬仿佛没看见，他靠在沙发上，双腿交叠，下巴朝对面扬了扬。
“K哥，给几位导演上茶。”
K哥如蒙大赦，赶紧招呼庄园里的管家去准备。
“几位导演，昨天的‘命题作文’，我都看了。”
周扬开门见山，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读书分享会，
“写得都很好，各有千秋，让我和我们老板娘都很难抉择。”
他口中的“我们老板娘”五个字，说得格外清晰。
杨影的脸颊又不争气地烫了起来。
冯小钢咧嘴笑了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，带着点江湖气：“周董您满意就行。”
姜闻没说话，只是摸了摸下巴，眼神依旧高深莫测。
张一谋则微微颔首，惜字如金。
“所以呢，为了公平起见，今天我们加一个最终环节。”
周扬的手指在杨影的腰上轻轻敲了敲，像是在弹奏钢琴。
杨影感觉自己腰上那块皮肤都快烧起来了。
来了。
终于要来了。
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
只见周扬薄唇轻启，吐出了那句足以载入华语电影史册的虎狼之词：
“讲个笑话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连端着茶盘进来的管家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，僵在了原地。
K哥的脸，已经从苦瓜色变成了猪肝色。
三位导演脸上的表情，堪称精彩绝伦。
冯小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像是被点了穴。
姜闻那高深莫测的眼神里，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，流露出“你他妈在逗我”的错愕。
而一直最沉稳的张一谋，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。
讲笑话？
让他们三个，给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和他身边的小女朋友讲笑话？
这事要是传出去，他们以后还怎么在片场骂人？
还有没有威信了？
“谁能把我们老板娘逗笑，”周扬无视了这凝固的空气，继续慢悠悠地补充规则，“这个项目，就优先考虑谁。”
说着，他侧过头，凑到杨影耳边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，呵着热气说：
“老板娘，该你当评委了。笑点放高点，别让他们轻易得手。”
杨影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最终，还是最接地气的冯小钢第一个反应过来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脸上重新堆起笑容，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，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爽快。
“行，我先来！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客厅中央，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，对着杨影一拱手。
“老板娘，我这笑话有点俗，您多担待。”
杨影紧张地点了点头。
冯小钢开口了：“话说啊，一个记者去采访一个精神病院的院长，问：‘院长，你们怎么判断一个病人是不是痊愈了呢？’院长说：‘简单，我们把他带到一个装满水的浴缸旁边，给他一个勺子和一个盆，让他把浴缸里的水弄干。’”
“记者说：‘哦，我明白了，正常人会用盆，因为盆大。’“
院长摇了摇头，一脸深沉地说：“不，正常人会直接拔掉塞子。”
“……”
笑话讲完了。
客厅里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杨影愣愣地看着冯小钢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这个笑话……她好像在十年前的读者文摘上看过。
冯小钢见杨影没反应，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：“呃……不好笑吗？”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
杨影赶紧摆手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
“好……好笑的，呵呵……”
那两声干笑，飘在空气里，要多凄凉有多凄凉。
周扬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一句：
“冯导，幽默感有待提高。下一个。”
冯小钢的脸垮了下来，悻悻地坐了回去。
第二个站起来的，是姜闻。
他没有走到中央，依旧站在原地，双手插在裤兜里，用他那独有的，充满了荷尔蒙的沙哑嗓音开口了。
“我这儿，不算笑话。”他眼神灼灼地看着杨影，“算一个问题。”
“从前，有个人，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，都站不住脚。
“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？”
“人为什么长两只眼睛？”
“他都觉得没道理。”
“有一天，他疯了。”
“你猜，他看见了什么？”
杨影懵了。
这算什么？
脑筋急转弯？
她试探着问：“看见……了什么？”
姜闻的嘴角，勾起一抹神秘的，带着一丝邪气的笑容。
“他看见所有的东西，都长出了脚。”
“……”
杨影彻底石化了。
这……这他妈是冷笑话吗？
还是什么哲学命题？
她完全get不到笑点在哪里！
周扬轻笑一声，评价道：“姜导，很有想法，但...你的笑话，只有你自己能懂。下一个。”
姜闻也不在意，耸了耸肩，坐下了，仿佛刚才只是即兴进行了一场行为艺术。
现在，所有的压力，都来到了最后一个人身上。
张一谋。
只见这位国师级的导演，在万众瞩目之下，缓缓地站了起来。
他没有立刻开口，而是先从自己西装的内袋里，掏出了一样东西。
一副……白手套。
他慢条斯理地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，将白手套戴上。
然后，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，掏出了一个……小小的，红色的，上面印着五角星的……红缨枪的枪头？
不，不是枪头。
是一个小丑的红鼻子。
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，张一谋，这位拍出过无数宏大史诗场面的大导演，面无表情地，将那个滑稽的红鼻子，端端正正地，戴在了自己的鼻子上。
整个画面，荒诞到了极致。
K哥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，不忍再看。
杨影的嘴巴张成了“O”型，能塞进一个鸡蛋。
周扬的脸上，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感兴趣的表情。
戴好红鼻子后，张一谋才开口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，却因为那个红鼻子，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喜感。
“老板娘。”
“从前……”
“有一只小鸭子。”
“它在路上走，走着走着，噗通，摔了一跤。”
“它站起来，继续走，又噗通，摔了一跤。”
“它又站起来，走了几步……”
张一谋顿了顿，用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，扶了扶鼻尖上的红鼻子，看着杨影，无比认真地问：
“请问，它第三次摔倒，会发出什么声音？”
杨影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，她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思路走：“……还是，噗通？”
张一谋摇了摇头。
他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，但配上那个红鼻子，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差萌。
“不。”
“是‘嘎’。”
杨影：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张一谋看着她，一字一句，无比清晰地，用他那带着西北口音的普通话，公布了答案：
“因为它被自己……蠢哭了。”
“……”
一秒。
两秒。
三秒。
“噗——”
杨影再也忍不住了。
她看着眼前这位，顶着一张国师的脸，戴着滑稽的红鼻子，
一本正经地讲着网络老掉牙冷笑话的张一谋，
那个荒诞的、错位的、离谱的画面，
瞬间戳中了她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笑点神经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她笑得前仰后合，眼泪都出来了，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周扬怀里。
“嘎！哈哈哈哈！蠢哭了！嘎！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整个客厅里，都回荡着她魔性的笑声。
冯小钢和姜闻看着这一幕，表情复杂，像是便秘了半个月。
赢了？
就这么个破笑话，赢了？
张一谋缓缓摘下红鼻子和白手套，收回口袋，脸上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他只是对着周扬，微微颔首。
周扬搂着笑得浑身发抖的杨影，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。
他拍了拍杨影的背，等她稍微缓过来一点，才抬起头，看向对面的三位大导演。
“很好。”
“既然老板娘笑了，那说明张导的才艺，很符合我们剧组的要求。”
K哥长舒一口气，心想这荒唐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。
冯小钢和姜闻的脸上，也露出了“算了，技不如人”的表情。
然而，周扬接下来的话，却让所有人，再次如遭雷击。
“不过……”
周扬的目光扫过三人，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微笑。
“我什么时候说过，我只选一个人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