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年后的雨天,那个玻璃瓶被放在我公寓的窗台上,里面盛了半瓶雨水,瓶底的粉色贝壳被泡得发白。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景观,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,模糊了远处的霓虹灯牌。
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,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,断断续续地敲打着空调外机。
我坐在书桌前,盯着电脑屏幕发呆。文档里的光标一闪一闪,已经停滞了二十分钟。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响,然后是拖鞋轻轻摩擦地板的动静。
“要喝咖啡吗?”
小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比雨声还轻。我转过头,看见她站在门口,手里端着两个马克杯。热气从杯口袅袅上升,在她脸前形成一层薄薄的雾。
“谢谢。”我接过杯子,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。
她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靠在门框上,小口啜饮着自己的那杯。咖啡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,混合着雨天特有的潮湿气息。
“在写什么?”她问,目光落在空白的文档上。
“作业。”我叹了口气,“卡住了。”
她点点头,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。四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女,如今已经学会了用最简短的对话填补沉默。
“鱼缸,”我突然想起什么,“还在吗?”
“在客厅。”
“金鱼呢?”
“换过三批了。”
我们同时陷入沉默。四年时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,比如父亲和继母的离婚,比如我从学生变成上班族,比如小雨从高中生变成我的学妹。但有些东西似乎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——比如我们之间这种奇怪的、无法定义的距离感。
小雨走到窗前,拉开一点窗帘。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曲折的痕迹,路灯的光晕被水珠折射成模糊的色块。
“和以前一样。”她说。
“什么?”
“下雨的声音。”
我看着她映在玻璃上的倒影,比记忆中高了一些,头发也长了许多,但肩膀还是那么单薄。
“你还怕打雷吗?”
她摇摇头,手指在窗玻璃上画着无形的图案。“早就不怕了。”
咖啡已经不那么烫了。我喝了一口,发现味道意外地好。
“什么时候学会煮咖啡的?”
“打工的咖啡馆。”
雨声完全停了,房间里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。小雨的马克杯已经见底,但她似乎并不急着离开。
“那个……”
“嗯?”
“贝壳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“还留着吗?
我指向窗台上的玻璃瓶。
她的睫毛颤了颤,目光落在那个发白的贝壳上。“都褪色了。”
“但还在。”。
我们坐在沙发上,谁都没去碰顶灯的开关。窗外的积水反射着霓虹灯的颜色,在天花板上投下不断变幻的光斑。
“大学……”小雨突然开口,“和想象中一样吗?”
“哪方面?”
“所有。”
我思考了一会儿。“差不多吧。上课,考试,偶尔聚会。没什么特别的。”
“哦。”
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边缘,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洞,是去年我抽烟时不小心烫的。
“你呢?”我问,“为什么选这所大学?”
台灯的光线太暗,我看不清她的表情。只听见她轻轻吸了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
“分数线刚好。”
沉默再次降临。鱼缸的过滤器发出细微的水声,粉色贝壳静静地躺在缸底,像一颗被遗忘的糖果。
“其实……”小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,“我来看过你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大一那年冬天。”她抬起头,目光落在鱼缸上,“你穿着黑色羽绒服,和几个同学从图书馆出来。你们在路口分开,你去买了杯奶茶,然后在公交站等了二十分钟。”
我完全记不起那天的事,但她的描述细致得令人心惊。
“为什么不叫我?”
“不知道说什么。”她蜷起腿,把下巴搁在膝盖上,“而且……你看起来过得很好。”
雨又开始下了,轻轻敲打着窗户。我想象着那个冬夜,小雨可能就站在马路对面,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的表情。而我浑然不觉地喝着奶茶,等着永远不会来的公交车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我坐末班车回去了。”她顿了顿,“那天特别冷。”
我胸口突然发闷,像是有人往里面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。鱼缸里的金鱼不知何时又游到了贝壳旁边,用嘴巴轻轻拱着它。
“现在呢?”我问,“觉得我过得怎么样?”
小雨转过头,目光第一次直接对上我的。在昏暗的光线下,她的眼睛像两颗被雨水浸湿的黑曜石。
“不知道。”她轻声说,“所以才来亲眼确认。”
窗外的雨声渐大,淹没了时钟的滴答声。我们就这样坐在半明半暗的客厅里,中间隔着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,却像隔着一整个雨季那么远。
“咖啡,”小雨突然说,“要续杯吗?”
“好。”
她起身走向厨房,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。我望着她的背影,想起四年前那个站在门廊下的少女,晨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梢。
而现在,她穿着我的旧T恤当睡衣,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,动作熟练地操作着咖啡机,仿佛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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