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空牌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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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神思迅速回体,许临转过身来,与站在银杏树下的沈巡对视。她倏然想起那天夜里两人对话的情景,心内不轻不重地点了下。

“好巧,你怎么在这里?”许临问。

沈巡踱步过来:“前阵子手受伤,公司让我休假,我趁没什么事情可做,就找人来南平把房子清扫了下。”

“我这些天就住在这儿。”他解释道。

许临下意识往他手心里瞅,顺嘴问:“那你伤好了没?”

沈巡摊出右手掌心。他的手骨节分明,白皙漂亮。那道狰狞刀伤已经化作浅显疤痕,横亘在掌心之中,颇为扎眼。

“好得差不多了。”他收回手,淡漠眸子落在许临身上:“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?”

“啊?”许临不明白沈巡为何这么问,懵懂地看着他。

沈巡有些无奈地说:“这里离你家不算近吧,与其问我怎么在这儿,不如问问你自己。”

许临恍然,这处地方就在沈巡那套房子不远处,怎么都是她主动过来的。

她解释说:“我在网上看到,南平这个公园银杏开得极好,已经成为一个景点了,我闲来无事过来散散心。”

“散心?”

“是啊,好久没出来走走了,要一起吗?”许临发出邀请。

“好啊。”

两人并排走在金黄银杏叶铺就的小路上,有一搭没一搭聊着。

许临:“这么说,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南平?”

沈巡:“是啊,好久没这么悠闲了。平时我就喜欢四处逛逛,今天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。”

许临打趣道:“是啊,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?”

沈巡沉默不言,并未就这句话作出回应,他从空中接起一叶飘落的银杏,状似无意地问:“这些天你不在南平吧。”

“啊?”许临摸不清沈巡突如其来的问题,但还是如实回:“我在s省作剧本围读呢,这几天就得进组了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

许临悄悄摸摸往身旁瞥,忽然想起不久前张晏明说的话,一时之间有些在意。很难想象这个人少年时期曾桀骜不羁,又在最后一刻猛然直上,成为许多人心中的标杆。

鬼使神差地,她打趣道:“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几个月了,作为朋友到时候有空了过来探班啊。”

沈巡偏过头来看她。

许临突觉不妙,悔意从心头蔓延,但话已出口,覆水难收。

“开玩笑的,”她小心打量沈巡的神色,但依旧看不出任何端倪,心内登时七上八下:“你要是真来了,我还不好办呢。”

沈巡顿住脚步,眼神晦暗不明:“是么?”

夜色深深,老树簌簌摇晃,在窗子上打出疏影。

许临坐在床头整理私服。

明天恰好是余银华师父,即许临师祖的生日。不过现在的除劫师摒弃了老一套的师门传承,对称呼的讲究不多。所以第一次见师祖的面时,她老人家就多次纠正称呼问题。

所以翌日许临和余银华起了个大早,带上准备好的礼品就直奔师祖老家。

师祖名为江晴,今日刚好是她45岁生日。这年纪放在除劫师中不算大,但江晴在除劫师中颇有威名,原因无他,江家保有除劫师这一脉的宗祠,古往今来有名有份的除劫师都能进入门谱之中。

而许临还未入谱。

余银华坐在驾驶座眉眼弯弯:“今天除了给师父庆生,还有一件大事。”

“什么?”许临略显好奇。

“你不是一直未入谱吗?算起来我两师徒情分也有三年了。”余银华解释:“除劫师入谱正需三年考验期,如今你时候已到,恰好可以入谱了。”

入谱需三年,一是为了考验初入门者的意志力,二是观察此人习性,是否适合当一名合格的除劫师。

三年之期已至,许临接受的考核皆已达标,正是入谱的好时候。

她不懂就问:“这也是师……晴夫人的意思?”

“嗯哼。”余银华笑眯眯说:“所以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一件。”

名字能入门谱,可以说是承认身份,对除劫师来说是光荣的好事。并非所有除劫师都能入谱,那些野门路的、行事不端的则被剔除在外。

许临抄起几盒上好的茶,随余银华一道入江家。

江家位于南平西北的一座山脚之下,门府极广,它沿袭了古时恢弘建筑,红漆白墙,雕栏画栋。此刻江家门庭若市,各路除劫师齐聚一堂,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。

许临紧跟余银华身后,路过熟人跟前便会乖巧打声招呼。不过基本大部分人她都不太认识,毕竟除劫师走南闯北,只有重要日子才能像今天这般聚得这么齐整,所以大部分人只是脸熟而已。

两人穿廊往最里头那间房里走,江晴就在那里头。

江晴穿着浅绿旗袍,端坐在书桌前。书桌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文献,一本装订精美的族谱就摆在正中间。

“叩、叩、叩。”三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。

江晴眼仍落在案上,手上研磨的动作未停:“进。”

余银华猛地推开门,声音扬了几度,语气止不住地雀跃:“师父。”

她把手背在身后,朝后面晃了两晃。许临明白她的意思,乖巧走到江晴前:“晴夫人好,生日快乐,这是晚辈的小小心意,请您收下。”

江晴停下手中动作,双手接过礼物,眼睛钉在上面,喜上眉梢,嘴上却说道:“来就来了,还送什么礼物啊。”

她接过礼物就要当场拆了,余银华轻咳两声,江晴又讪讪收回手,笑着打哈哈:“那什么,门谱就在桌子上了,我已经研好磨了,你俩就先看看,自己往上添几笔就成。”

许临:“?”

她不可置信:“自己添?”

江晴摆摆手:“是啊。没那么多繁文礼节,再说了,你两我还是放心的,其他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。”

许临:“……”

江晴抱着礼物往外走,手已经忍不住往飘带上挪了。余银华简直没眼看,叮嘱道:“师父,你去屋子里拆,别让人看见你又管不住手了。”

“知道知道。”江晴一溜烟跑没影了。

余银华:“……”

许临:“晴夫人依旧这么生性不羁啊。”

余银华:“……是啊。”

许临来到案旁,抄起那本除劫师门谱,总有种不真切感,究其原因,就在于这玩意儿太轻易就到手了。

她随手翻了两页,和普通的族谱没什么两样,甚至看起来比族谱更为简单扼要。或许分系颇多,这本只有近十年的人物列于其上,很多名字她甚至能对上脸。

许临索性不看,翻到最后,扫了眼余银华的名字,在它下方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然后放回桌上,等它自然风干。

从始至终,她的表情都是一言难尽的。

她曾幻想过无数进门谱的场景,从未想过竟是这么潦草的开场。不过想到江晴那不甚靠谱的样子,她又稍微好受了点。

余银华的表情稍微正常多了,许是早就被她师父磨平了棱角,弄完这些后,又马不停蹄把许临拖到后山的祠堂。

祠堂修在江家后山之上,隐在树影之中不见人迹。

只有入了门谱的人才能进祠堂拜见前人,这也算是除劫师人尽皆知的规矩。在前人跟前不得放肆,因此,这条规矩被守得极严。

祠堂与江家装潢大差不差,看得出是同一时间修缮的,透着一股庄严肃穆。

许临抬脚步入其中,入眼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数不尽的牌位。

牌位上刻有主人的姓名,生卒年月,静静坐在高台之上,有的已经被放置了几十年,甚至上百年。

据余银华所说,除劫师实在太多,一座祠堂根本放不下那么多人,江家守着的都是从古至今颇有威名的大人们。而寻常除劫师的祠堂,则根据自家师门自行修建。

这些牌位密而高,如数百只眼睛盯着许临,许临望着处在高台之上的牌位,眉间不经意拧作一团。

“最上面那处,是不是放着一块没刻字的牌位?”

许临凑近几步,确认无误这是个无字牌。在一众牌位中算不得突出,如果不是细看很难发觉什么异样。

若是大人物的牌位,那没有任何道理不知其姓甚名谁,更不知其生卒年月,着实可疑。

余银华“啊”了一声,也凑近两步,解释说:“据说这位人物曾犯有大错,险些惹得血雨腥风。所以后来直接免去了他的名字。”

许临不解:“既然是犯有大错,那何不直接驱除出祠堂呢?”

既然除劫师是否入门谱也是看有无过错,那在祠堂中显然也应如此。

余银华被她的口无遮掩吓得冷汗频出,她瞅了眼威严的牌位,拜了几拜,嘴里喊了几声“罪过”,这才扭头回道:“话虽如此,但这位可大有不同。据我师父所说,这位曾立有大功,且尚未酿出大祸,及时补救,这才如此。”

“但究竟有何大错,又是如何弥补,那就无从得知了。”她补充道。

毕竟时隔久远,且一些说法愈到后面传得愈是邪魔,到如今已经模糊不清了。

许临沉吟良久,才又问道:“那你知道剩下的门谱在哪儿吗?”

余银华虽有疑惑,但拗不过许临的询问,只得乖乖带她回了江家。

“喏,”她指了指面前这间房,道:“都在里面了,你自己翻找吧,我就不陪着了。”

许临没说什么,径直打开房门,钻了进去。

许久未见光的房子登时映入许临眼底。密密麻麻的书籍堆砌在书籍上,摆叠齐整。幸而书架之上标有时间,她不用一一找寻过去。

祠堂之上的牌位是有联系的,她仔细观察过,每排牌位年份相近,所以很好推断这块空牌主人所处年代。

她想试试看,能否在门谱上找到一丝线索。

许临目光锁定最后一排书架,指尖一一滑过书架木质纹路,停在最上一层。她随意抽出一本书,顺着往下一目三行地找,很快翻遍了整本门谱。

紧接着,她又抽出旁边那本,速度极快地找了一遍。

“不是……”

翻书声在整个安静的屋内格外明显,那声音忽缓忽急,传遍整个室内。

接连翻了五本,许临脑袋发空,她强行闭目,复又睁开,继续抽出第六本。这时,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名上。

找到了!

她受到无形鼓舞,一口看下去,这本记载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。越到后来,她看得越细致。

许临又翻了一页,只一眼,她的瞳孔紧缩,指尖点在一处不动了。只见那处有一道抹黑的痕迹,上面的名姓都已经看不清了。

但这是很可疑的。

由于古籍保存向来严苛,不便供人翻阅,因而这里所有的门谱都是后来新誊抄的,而新誊抄的门谱,为了美观以及便于查阅,会事先略去这些被划去名姓的除劫师的名字。

那些入了门谱后又犯了大错的人,即便被划去名字,也只会出现在原本之上,新门谱上不可能有这种划痕。

也就是说,这本门谱,被人动过手脚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