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的心思细腻如人,会布局,能摆阵,短短一夜便能回复如初,继续造境,想必这只劫执念极深。
许临按住略有些发痛的太阳穴,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绝于耳,恐慌、惊疑、不解,各种情绪交织,如一张大网,兜盖住她整个神经。
倏然,她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,神色巨变:“别乱碰!”
原来是有几个人见此地有几个空摊位,便忍不住好奇,伸手去碰上面的物什。
许临声音在人群中炸开,那几人手堪堪停在摊子正上方,手指一颤。
“不碰就是了,那么凶干什么?”那几人小声嘀咕,面色不悦,但她们也知晓此地的怪异之处,倒是乖乖退至一边。
许临见状松了口气。
比起满是行人的街道,这种空无一人、死气沉沉的景象更是蕴藏危险,因为谁也不知道,劫会藏身于哪里,从何处突刺而来。
或是藏身于看似无害的摊位上,亦或是……
“吱呀——”
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,这声音本该极小,不易察觉的,但在此刻寂然的街道,却恍如一颗响雷迅速砸向不知所措的人群,一点就燃。
“什么声音?!”
“难道有人?”
“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人啊?里面该不会是……”
“嘶,别乱说,这世上不会有那些东西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没有?我们现在被神乎其神地传到了这么个怪异的地方,你还不信邪吗?”
“我——”
沈巡看向远处街边两排房屋,冷冷道:“别吵。”
他声音不大,无波无澜,却是唬住了那群人,众人不由噤了声。
许临舒了口气,拨开人群快步走向沈巡,问:“那里有东西?”
她虽是疑问,但语气中带有笃定,眼睛一错不错看向刚刚传来声响的地方。刚刚那一声过去后,一切安静如常,仿佛刚刚那一声只是众人一个小小的错觉。
她往前走了几步,想要一探究竟,却不想刚走出没几步,四下房屋大门突开。一时之间,嘈杂刺耳开门声响彻空街。
这场景极其诡异,有人壮着胆子往他身旁那家门店探了一眼,却是发现里面空无一人,大门空洞洞敞着,如一只大张獠牙的凶兽,匍匐在侧,稍不注意便能一口吞了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。
那人被惊得一颤,慌张挤进人群里寻求庇佑。岂料他一有动作,其余在一侧众人也开始躁动起来,拼命往中间靠。
许临与沈巡快速对视一眼,已经不再考虑如何劝服众人的问题了。
她趁乱暗暗戳了戳身旁那人:“你有带笔吗?”
她心底并不如表面那么镇静,相反,已经彻底炸了锅。
谁能料想好好工作也能迎面撞上一只劫?且不说她身穿古装压根不好随身带东西,单说不到一天被同一只劫追在后面喊打喊杀也实在过于魔幻,根本不会事先带符篆预防。
这就导致现在她身上空无一物,而这对处于幻境中的除劫师来说是大不忌。
不知为何,自从上回成功从沈巡这里借到一支笔后,她那股无由来的自信便四处横生,致使她一见着沈巡便觉得这里能有她需要的东西。
谁料沈巡垂下眸来,探究道:“你又需要画符?”
许临心虚道:“是啊。”
画符乃是入门级除劫师必要掌握的一点,而过去了三年,许临仍然只会一点符箓画法,有时还能出错,实在是汗颜。
之前她当无人知晓,还能装装样子,引得张晏明连连夸赞,而现在在沈巡面前,倒有些班门弄斧了。
沈巡沉吟片刻,无奈道:“这回我没有。”
他表情真挚,倒不像是骗人的。
许临只得悻悻然收回指尖,长叹一口气:“这可就遭了。”
没有符,那她和那些如小鸡崽般抱头惊骇的人也没两样,既对付不了敌人,也要依靠他人。
而现在,这个“他人”不言而喻,现在她能依靠的,只有沈巡了。
“你什么都不用做,好好待在一旁,劫交由我来解决。”沈巡上前两步,朝着一旁大敞的店铺走去。
忽然,他脚步一顿,转过头来问:“昨天我给你的东西,你有戴在身上吗?”
许临当场一愣,但很快便想起沈巡指的是什么。
她略有些困惑:“没有……”
沈巡彻底转过身来,又朝她这边走了过来。
许临心头一跳,她不明白为何沈巡会突然想起来这根红绳。
不是她有意不戴,而是拍戏最好是要取下这些容易穿帮的饰品以期达到最好的效果。
就当她略感抱歉想要解释为何自己不佩戴那根红绳时,沈巡已经从手腕上取出自己的红绳,拾起她的手,亲自为她系上了那根红绳。
沈巡的手是温热的,他的动作很轻,像是在呵护一件珍品。他手指无意中轻抚过许临的手腕,许临顿觉那一块皮肤都要烫红了。
她怔愣在原地,手就任由沈巡拖着。
良久,她才听沈巡略带冷冽的声音从耳边拂过:“这根红绳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,戴好它。”
一语言毕,沈巡又匆匆往店铺走去。
许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。
只见那根红绳静静躺在手腕上,红绳木珠。
“嗯?”许临细细端详这根红绳,突觉哪里不对。
这红绳材质极好,色泽鲜亮,成色很新,但反观那两颗木珠,光滑剔透,上面刻字已经看不大清了,明显是戴过很久,随时间流逝刻痕逐渐平整。
但两颗木珠,若是单纯戴着,压根不会磨损成这副样子。只有许久打磨,才会有现在这般。
短短二三十年,能磨成这样?还是说,这根红绳,乃是沈巡家族遗留下来的传家宝?
但为何他会送一根与他家传家宝一模一样的东西给她?
“嘿,看什么呢这么专注?喊你几声你都没反应!”张晏明突然窜至她耳后,好奇问。
许临垂下手,淡淡道:“没什么。”
“不对……”张晏明围着她转两圈,一手托着下巴,最后盯着她脸认真道,“你脸都红了。”
“啊?”
“嘭——”
突然,一阵猛烈撞击声从屋内传出,众人视线都被吸引过去,屋内空洞乌黑,从外面朝里看,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,众人只得勾头努力朝里面打量。
“怎么了吗?”
“刚刚那个沈总是不是走进去了?”
“他遇上什么了?”
许临上前一步,神色肃穆。虽然沈巡实力强劲,但他一人独闯黑屋,她多少还是放不下心来。
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屋里去看看,但又想起沈巡给她的警醒,一时之间犯起了难。
“诶?陈尚?你不是今天休息吗?”
“啊?没有啊,我一直都在这儿啊。”
“难道是我记错了?刚刚明明没见到你啊……”
旁边有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了许临的注意,她朝那两人看过去,不知是不是错觉,其中一个人像是在躲闪什么,身体侧向一边,只露出侧边脸。
她眯起眼,脑中忽的闪过一丝细光。
“看什么呢?”张晏明顺着她视线看过去,只有两个人在聊些什么,热火朝天,看起来很正常。
但许临那眼神明显是对这两人有怀疑。
许临充耳不闻张晏明的询问,提脚朝那两人走了过去。
那名叫做陈尚的年轻工作人员突然眉头紧蹙,手朝肩膀后拉上帽子戴上,低头慢慢往旁边移动。
许临脚步加快,拨开挡在中间的人,马上就能离那人更近一步了。
这时,她肩膀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。
许临侧眸看了眼来人,只见孟翊远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,她没空多说什么,转回视线去追寻刚刚那个人影,但巡睃几圈下来,竟生生让那人从眼皮底下溜走了。
“你干什么?”许临一脸不耐地回过头,对上孟翊远探究的视线,尽量放平语气,“这种时候就别乱走动了。”
恩怨先放一边,此刻最重要的是保证在场所有人的安全。
但孟翊远显然不能理解她,甚至对这个场景没有任何恐惧,他压低声音道:“你也别乱走,这里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,实在是诡异。”
他不知道许临的除劫师身份,虽然说的话在许临眼里有些可笑,但在这时,他的心至少是好的,许临也没有要故意呛他的心思,只冷冷道:“这我知道,你还是自己保护好自己再说。”
孟翊远呆愣一瞬,继而微微一笑:“你这是关心我?”
许临:“…………”
她懒得同他多说,眼睛看向人群,幽幽问:“那个叫陈创的工作人员,今天有来上班吗?”
孟翊远“啊”了声,不明所以道:“没有,昨天晚上他跟了场大戏,凌晨时好像病倒了,导演让他回去休息。”
“果然。”
那个叫陈创的,不出意外就是劫化成的人,趁人多混乱,掩藏在人群里,几乎很难发现到。
它藏在人群里,目标是谁?
许临终归是放不下心来,她跑到导演跟前,让导演注意清点一下人数,在这种情况下,导演也意识到什么,利落答应下来,开始清点现场。
“清点好了,包括你的朋友在内,在场一共35人,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。”导演说。
许临轻点头:“好,麻烦您了,等下还得请您多加注意一下,别让可疑人混进来。”
“放心。”导演道。
有导演保证,许临这才微微放下心来,她看向那个屋内,定了定心,还是决定去看看。沈巡在里面她始终放不下心来,更何况他把那么重要的红绳交给她,自己没有任何护身之物,不能保证在里面不会遇到什么。
打定主意后,她直接朝那扇门走去。
刚跨入大门,她不由绷起神经。这里面竟然别有一番洞天,一步一景,转眼间她便身处一片竹林。
耳边风声飒飒,竹叶随风劲舞,打旋落于脚下。
她敛眉小心翼翼朝前走,忽然,远处似有人声喧嚣。她脚下一顿,动作极轻地靠近那处。眼前是一大片空地,几个仙门师长立于一旁,似乎在等什么人。
这不是上回幻境里的仙长们吗?
许临藏身于一块大石后,眼底划过一丝震惊。
“这娃娃把我们约到此处是要做什么?”
“谁知道呢?我原以为她只叫了我一人,不曾想是喊了一堆人过来,真真是伤透我心。”
“你这老头,少自作多情,都是师长,凭什么只叫你一人?”
几人互相调侃,看得出他们对喊他们过来的人颇为信任喜爱。
突然,前方传来脚踩落叶的脚步声,以及什么东西划地的声响。
许临眯眼朝远处看去,突然神色一变。
那几位师长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声响,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反应,只是不解问向来人:“你怎么拖着剑就过来了?”
“哦,”那人闻言,低头看了眼手下的剑,淡淡道,“等会儿要杀点人。”
此话一出,其他师长面面相觑,其中一位白胡子师长反应过来她说什么,吹胡子瞪眼道:“胡说什么呢,你这剑是用来除劫卫道的,什么罪人那都是交由官府处置,哪能由你乱来!”
“就是,你今天这是怎么了?”
“不对,她这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,来人手腕一转,直扑离她最近的那人。
“不好,快制住她!”
那位师长刚说完,只觉颈间一凉,那股错愕还未收起,头颅连带血液便已飞洒当场。
其他几人突觉不对,但已经迟了。他们来不及悲痛,赶忙抽出随身佩剑抵挡攻击。动手者显然与他们关系甚好,他们不敢真动手,但动手者下手狠辣,毫不留情,很快,几人身上皆是剑伤。
攻势越来越猛,有几人明显慢下动作,来人唇角微勾,一击刺了过去,正中心脏!
“师弟!”
有人绝望怒号,却自顾不暇。
一人接着一人血洒当场,许临躲在石头后,心悸难止。
那是……她?
怎么可能?她不可能这么做的,不可能……
身后打斗声愈来愈小,不知过了多久,此地重归死寂。
风扬起大片沙尘,空中弥漫极浓的血腥气味,令人作呕。许临强忍着胃里的不适,头脑混乱,脚底发虚。
“哦?”
身后突然响起那人的低语,随后,便是一步又一步紧凑的脚步声,那声音,是朝着许临这边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