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踩竹叶发出嘎吱声响,这声音本不大,但在此时,却像是被放大几十倍,异常清晰地传入到许临耳中。
许临握紧拳头,电光火石间脑中勾画无数画面,她绷紧下巴,脚尖前倾,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。那声音越来越近,每一下仿佛都敲打在她紧绷的心弦上。
倏然,那声音忽的停了下来。
许临下意识屏住呼吸。
这时,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,警惕而冷冽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许临一愣,半晌才反应过来,她背靠在大石之后,缓缓移动身子朝后面看去。
只见沈巡立于石前,神色淡漠近乎于冰冷,他负手而立,一双黑而沉的眼眸直直盯向许临。
许临寒毛倒竖,在此地见到熟人,本该高兴才是,但自从上次她已经见识过那只劫幻化出来的人后,眼见便不一定为实。
她试探性问道:“沈巡?”
沈巡眉头紧蹙,良久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,舒展眉头,举起了右手。
随着他的动作,手腕处的衣袖往上扯了下,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臂便裸露在空中。
许临定睛望去。只见那截手腕干净空荡,没有什么装饰物。
她这才沉沉泄了一口气。
“我看你久久没有回来,所以就过来找你了。”许临解释道。
沈巡上下打量她一眼,目光如炬:“你刚刚是在躲什么东西?”
许临心脏不自觉漏跳一拍,她本想就此隐瞒,不曾想沈巡竟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。不久前那血腥一幕仍在脑中回荡,附骨之疽般驱之不散。
她所遇之物,究竟是真是假尚无定论,且那人顶着也是她的脸,思来想去,许临还是选择缄默不言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冷静道,“刚刚听到有脚步声,误以为是劫,所以我就躲在这个石头后面。”
“是么?”沈巡侧开身一步,目光落在不远处地上几滩血渍上,“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呃……”
许临一时语塞,那血迹清晰而刺鼻,形状狰狞,有几处甚至在地上划出长长拖痕,煞为可怖。
“如果我说,我来的时候那里就是那副样子。”许临抬眼看向沈巡,“你信吗?”
沈巡:“……”
好吧,说出来她自己也不信。
许临长叹一口气,诚恳道:“我确实在劫的引诱下,看到了一些东西。”
她面色并不好看,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别的什么:“但我并不想说。”
有些东西看一遍就够了,反复深挖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。
沈巡沉默半晌,也没有刨根到底的意思:“不想说就别说了。”
“走吧。”他说,“该回去了。”
“不是,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?”张晏明反复抬起手腕看钟表,心里愈发急躁。
一旁的孟翊远听到他这么嘟囔了一句,安抚道:“她会没事的。”
张晏明猛然抬起头,一脸不可置信:“你能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吗?再说,”他讥讽道,“我俩还没熟到这份上吧。”
他不是底层小明星,犯不着看别人脸色行事,自从上次孟翊远抢占了他风头之后,他对此人印象极差。更何况,这人甚至屡屡纠缠许临,故意给许临添茬,他更是不喜这人。
此时,他竟然还敢和他搭话?
“我……”一时之间,孟翊远不知作何回答,久久竟说不出一个字。
张晏明懒得和他多费口舌,故意离远了些。
这时,他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,神色一喜。
“巡哥!许临!”
门内走出了两道熟悉的身影,许临同沈巡并肩而立,一同跨过那道门槛,朝张晏明走去。
“你们没事吧?”张晏明问。
许临不由看向身侧那人,有气无力道:“没事。”
不知为何,从竹林出来后,她隐隐有种脚底发虚的错觉,胸口莫名剧烈跳动。想来是更直观目睹那张顶着她的脸行凶杀人的场景,骇人不已,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。
许临除劫至今,也遇到过大大小小骇人场面,但多数不会像今日这般残忍决绝。
她平日所遇到的劫,无非是吓吓人,从未有过真实杀人的景象,更遑论一下子屠戮好几条人命。
因为劫所幻化的幻境都是由实入虚,不会平白无故胡乱增景,而现在多数人也不会动不动杀人惹害。惩罚坏人是法律管辖的事,大都公正合理,不会惹人怨气过剩。只有在一些特殊情况,才能执念过强,化身为劫。
也即是说,现在他们所在之地,所遇之景,必定是刻在劫脑子里的东西,作不得假。
劫想展现给许临看的,也必定有其事。
许临轻叹口气,愈发觉得头痛不已。
她揉了揉青筋直跳的太阳穴,疲惫道:“你们呢?我走之后,你们这边有遇到什么事情吗?”
张晏明“啊”了声,将许临走后这里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说了出来,自然,省去了他讥讽孟翊远那一小段插曲。
“总之,大家都有些惶惶不安,不过一直到现在也没能窜出什么东西来,他们情绪稍微也稳定了好多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许临点点头,看向一旁的沈巡,“现在,我们就静观其变么?”
如果说现在只有几人的话,那必不可能坐以待毙,但现在30多人被围困至此,万不可随意胡来。
“嗯。”沈巡淡淡道,“也别无他法了。”
许临无奈扶额,她随意看了眼四周,看到刚好人群旁边有个小茶棚,登时松了口气,抬脚往那边走去。
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,倒不如找个地方坐着休养生息。
张晏明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,不由有些忧虑:“你没事吧?”
许临冲他摇摇头:“没什么,大概是累了。”
她前脚迈出茶棚那边,后脚身后就传来一阵惊呼——
“怎,怎么回事?”
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
许临侧过头,眼角处突然看见,原本身后长街空旷,这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蚕食一般,无数像素堆积的小格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们这边飞扑而来。
这正是劫转换场景所用的常见伎俩!
然而其他人并不了解这些,看到迥异与常识的东西,便如惊弓之鸟,抱头鼠窜,堪称狼狈。场景瞬息万变,只不过须臾,众人便已身处一个白玉搭成的大平台之上。
“这是哪儿?”
“好壮观啊!不过这是哪里的建筑?我们现在还有保存这么好的建筑吗?”
“哪个影视城?看起来也不像啊……”
许临立于长阶之上,只一眼便认出了此地。
这是……
“这这这……这不是上回我们来过的地方吗?”
远处张晏明惊呼错愕道。
放眼望去,高大恢弘建筑直入云霄,底下长阶没入灰白山林,不见踪影。三十五个人站在台阶正上方,满面错愕,不知所措。
这里正是逐朽阁招待来客的地方!
许临不由拧眉,难不成,劫的原身曾生活在此,所以对此颇具感情?但她搜肠刮肚一番,也未曾在什么地方看过“逐朽阁”这个名字。
“笃、笃、笃。”
一阵极易怪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,伴随呜咽声响彻整个白玉大台。
许临不由看向一侧,那里曾是几位仙长过来的小道,此刻竹叶茂盛,遮盖住大片行路,看不清到底有什么东西过来了,但此时竹叶震颤不息,想必来的绝不是什么善类。
“怎么办?”
有人哑着嗓子问。
大家虽都是拍剧老手,见识过不少场面,但在这些真东西前,那些积攒起来的勇气便如毫无粘性的积木,一碰就垮。
“往屋里去。”沈巡站在人群中,沉声道。
众人一听有人给出指引,也不顾是谁提的,有无用处,便急匆匆往屋里奔。
许临抬眼环视四周,声音愈来愈强,那群东西已在咫尺之间。忽的,一声响彻山林的嘶哑声隔着层层台阶拾级而上,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里。
台阶之下,一群四脚魔物正飞速袭来。从这里看过去,只能望见那群东西扭曲岣嵝的背,长发散乱遮面,看不清真正的面貌。
它们疾速往上跑,一步几级,几乎眨眼间,便已涌了上来。
许临怔愣在原地,这时她才看清掩藏在长发后的脸,是那几个仙长,他们蓬头垢面,目露凶光,眼底浑浊不堪,嘴里呜咽不止,竟不似人类。
是谁杀了他们?我吗?
她不由想。
心脏急剧抽动,她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,眼前看到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怪物,而是一群慈眉善目,满面春光的人,他们执起她的手,教她写字、练武,送她一件又一件奇珍异宝,美好得恍若昨日。
耳中嗡嗡作响,好像有什么人在喊她,声音急切,透着不安。
许临缓慢仰起脸,满是迷惘,待她看清眼前涌上来的东西后,瞳孔骤缩。那群东西转瞬已经上了台阶,不出片刻,便能直逼她身侧,要了她的命。
她甩掉脑中莫名的情绪,转身往后疾跑。
众人几乎已经全进了屋,看见外面还剩一个人时,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。张晏明手指紧紧扒在门边,紧盯面前那个人影。
刚刚他喊了许临好几次,许临却充耳不闻,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般,极为可怕。幸好现在她反应过来,冲着这边跑,照着速度,那群跟在她身后的怪物怕是追不上来。
他刚这么想,倏然,眼角余光看到在不远处的小径上,唰然冲出了几个人来。
登时,他后背一凉。那几个人,不就是上回误诊他的那几个庸医么?
那几个庸医刹住脚,左右看了两眼,竟是直直朝着许临包抄而去!
“许临,快点跑,旁边又有人窜出来了!”耳边遽然响起一道吼叫,张晏明险些弹开三尺,他忍住要揍人的架势,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,“孟先生,你能别嚷嚷么?许临她又不瞎,面前冲过来的人她会看不到?”
“你别吵吵了,她聚精会神躲追兵,你在旁乱喊,是想扰乱她思绪,还是想把那些东西吸引过来?”
张晏明一顿输出,吓得孟翊远老实噤声。
这时,张晏明手边一动,有什么东西擦着他手往前冲去。他抬头往前看,就见沈巡竟直直冲许临跑去。
沈巡速度极快,两三下便跑到许临跟前。他双指捻起一簇火光,随手往身前一抛,那火花在触地一瞬竟暴涨几丈高,将那几个率先冲上前来的仙长隔绝在外。
他一手牵起许临的手腕,让她借自己的力提高速度,转眼间两人便奔过门槛。
张晏明早就守在门边了,看两人进来后,眼疾手快推着一边门往外关,其他人见状,也自觉扶起另一侧门,合力将大门关上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一股巨大推力,那群怪物已经聚集到门外,正合力往里推门,妄图将门打开。
于是在屋内的三十几人吓得不轻,铆足了力和外面进行对抗。
许临扶着墙边坐下,心脏仍捣鼓般猛跳不止。一股巨大的眩晕感阵阵袭来,沈巡顺势探过身来,沉声问:“没事吧?”
她摇摇头,声音有些轻:“没事。”
外边撞击声、怒吼声交织,那群怪物不知拿了什么东西,似乎是要将大门撞开。众人都有些抵挡不住,死命硬撑着。
沈巡看了眼,抬脚走了过去,顺手拿起放在厅中用以供奉的香灰,他一来,其余众人仿佛遇救星般,纷纷让道,沈巡捻起一抹香灰,在门上画了个看不清图案的巨大符画,他停手那一刹那,不知是不是错觉,外面的动静竟然小了许多。
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。
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得到须臾缓解,许多人如泄了气的球般瘫倒在地,不作声息。
许临双手抱胸,一股难言的寒气渗透全身,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。她抵着头,闭眼休憩。
耳边是张晏明紧张的声音:“这样就没事了吧?”
只听沈巡冷声道:“暂时的。”他不知为何停顿了下,继而又道,“你把香灰洒在窗户上,免得那些人等会儿从窗户旁钻进来。”
然后耳边是一拨脚步声,但不知为何又匆匆止住了。许临头疼欲裂,堪堪抬起头往那边看。
但她什么都没看到,沈巡已经快步走了过来,在她身边坐下。
许临刚想开口问些什么,额头上突然传来温凉触感,甚是舒服。她要说的话瞬间就被堵回去了。
“发烧了。”沈巡沉声道。
“啊?”许临脑袋晕沉,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。
沈巡轻蹙眉头:“居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。”
许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,手就被他反握住了。不知是她的手过凉,还是沈巡的手太烫,两手相触的瞬间,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手源源不断向许临传递过来。
这股暖意驱散了她久久不退的寒意,许临倒是放松下来,任由沈巡握着自己的手。眼前模糊迷离,她靠在墙边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