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怀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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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一刹那,许临的心提到嗓子眼。

她想站起身来,但久坐之下脚是软的,根本使不上劲。她焦急看向沈巡身后,那黑色影子一动,长剑出鞘,透过纸窗笔直刺向沈巡后心。

正当这时,沈巡已有动作,他动作极快,身形甚至略出一道残影,堪堪避过剑身。下一刻,劫破窗而入,手持长剑丝毫不退让。

从许临这边看过去,那劫身形颀长,白鹤长袍,只是那张脸仍是模糊不清,像是隔着一团白雾。只是现在,许临好像透过白雾,隐隐窥见了些什么东西。

两人打得难舍难分,那劫每一次蓄意动作,都有意无意往人群这边来,但都被沈巡巧妙逼退一角。

众人抱团靠坐在一角,大气不敢出一口,瑟缩不动。许临被围坐在中间,本有些拥挤的地方愈发局促。

孟翊远仍呆愣在原地,由于背对着众人,许临看不清他的情绪。

“孟翊远怎么还在那儿?”有人小心问。

他离劫的距离实在是近,稍有不慎,劫的一招一式便能要了他的命,但他毫无反应,细看甚至在微微发抖。

许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,本来她以为这个人只是在某些方面堪称恶劣,但没想到,在关键时刻他竟然可以冷漠到如此地步。

他那个距离,绝对能第一时间看到窗外人影的躁动,但他选择了隐瞒,沉默站在那儿,如同一颗老树。

许临不敢想,若是沈巡没能提前预感什么,是不是今天就要命丧于此。

“把他喊回来吧,太危险了。”

“现在谁敢在这儿大吼大叫?”有人不乐意。

“啧,”一旁张晏明轻嗤一声,懒懒嚎了一嗓子,“孟先生,你站在那儿又是打的什么主意?”

他语含嘲讽,清楚落在每个人耳里。在场众人默默看了眼远处的孟翊远,心知肚明,也不敢在这时出头呛话。

孟翊远终于紧握双拳,嘴唇泛白地坐到一旁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许临冷觑了眼,又转头去看沈巡。

沈巡手上没有任何东西,但他竟然能巧妙躲过剑身,毫不显局促。他手中团起一抹火星,在劫显露出破绽时准确无误一掌击打过去,不出片刻,劫身上已经留下几个黑洞洞的烧痕。

那火星看似无害,但在触碰到实体时,竟久燃不息。劫步步倒退,最后被逼到一角。

沈巡眼神一凛,手里聚起一团红色火花,往劫头上倒扣而去。劫身上恰好受了一掌,正想缓过气来,只听耳边一阵烈风,紧接着头颅紧紧实实挨了一掌。

那一掌沈巡应该是使了八九成力,劫完全没有闪避,那一瞬间,它被那股力道击得倒飞几米远,软趴趴摊在墙边一动不动。

许临见状,轻轻松了一口气。

那劫艰难起身,但沈巡已近在眼前,手掌虚虚拖着那火光,只消一下,便能将劫生生驱散。

劫拖着身子想要往后退,但身后是墙,退无可退,它捂着心口,声音嘶哑:“你不能杀我。”

许临微微一怔,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,就在她愣神那刹那,劫面上那道迷雾缓缓消散,露出一张苍白的脸。

那是……

沈巡脚步一顿,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,掌中火光闪烁,却迟迟未见动作。

那劫不知道和沈巡说了什么,它刻意放轻声音,似乎不想让任何人听见。沈巡沉默立在原地,久久不语。

就在这瞬间,劫挑准时机,朝窗边纵身一跃,竟是当着沈巡的面逃了出去。

“怎么放那怪物走了?”有人不满道。

许临回过神,身前那团火仍嘎吱嘎吱地烧着,她隔着火,遥遥看向沈巡。

刚刚那只劫的脸,她才见过不久。

梦里一切烙印般刻在她脑子里,那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,手握剑柄,目光悠长而悲伤,像是隔着漫长时间将她彻底看穿。

难道说,他忍受这么久,是来找她寻仇的?

这么一想,好像所有细节都对上了。所以一开始,劫的目标就很明确,它就是来找她的。正是如此,每次的幻境,其实针对的都是她,仙长那次是这样,落水那次也是这样,甚至是这回,所有怪物包抄过来,它们的目标也还是自己。

沈巡、张晏明、余银华以及现在在场的三十二个人,无一例外,都是被她连累进来的。

一时之间,她头脑发空,盯着眼前的火花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
“又……又要换地方了吗?”身旁有人惶恐道。

只见眼前景物又是被一团巨大白雾包围,由远及近,将所有人的视线遮拦得彻底。

身前那团火光愈来愈小,不消片刻,便已消散得一干二净,不留痕迹。身上那股热意又重新被冷气围绕,许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,然后她意识到,是幻境该消退了。

劫受的伤甚至比昨天还要重,没有过多精力去维持幻境了,可以说,现在它已经自身难保。

虽然沈巡之前从未提起过他掌握的东西,但就远远一眼,许临便知道他手中那团火的威力。

除了许临这种刚入门的除劫师使用的都是些简单符篆,现在大多除劫师都是符篆精通,甚至手握一两件法宝,再往上走的,便是许多大拿,能点石为金,变废为宝,在劫所设幻境中随意取物灭劫。而这种人更是极少,许临她师祖江晴就算一个。

再再往上,许临更是见所未见,也就是沈巡这一类除劫师。他对劫所化的境知之甚多,甚至能参透其中原理,在劫所设幻境中,创设自我意识。也就是说,如果劫是这个幻境的主人,那这类除劫师便是半个主人。

在这种情况下,除劫师既有除劫能力,又能在劫创造的幻境中自如运用各式手段,如果倾尽全力,甚至可以绕开劫预先设置好的框架,就能一击伤劫,将劫消弭于无形。

幻境散了,那么依附于幻境的火自然也就歇了。

果然,白雾散去后,眼前便都是熟悉的场地。

众人呆愣地坐在地上,看见熟悉的拍摄器材,不由感到劫后余生,脸上又惊又喜。

“回来了!这是回来了!”

“刚刚是梦吗?好魔幻!”

众人七嘴八舌,感慨不已。许临站起身,身上的长袍沾地多少混了些泥土,她随意掸了掸灰尘。

她见识过太多这种场合,倒没有什么欣喜感。唯一让她在意的,便是那张脸。在极度痛苦的时刻,她清晰地听到其他小弟子喊这个人的名字——元丰师兄。

元丰,元丰……这名字太过熟悉了,似乎在哪里听过。

许临搜肠刮肚一番,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。上回在江家,那个被刻意划掉的名字,不正是叫陆元丰么?

这两者之间,会不会有所关联?

想到这两者极有可能是同一人,许临加快脚步朝前奔去。由于脚步过快,她脚下衣裾翻飞。

“嘶——”

一旁突然响起不大的痛呼声,许临匆忙一瞥,但只看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,留下一个不大鲜明的背影。

她看了两眼,脚步未停,继续朝前走去。

此时天色已黑,拍摄器材也在之前被损坏,想要继续拍摄是不可能的了。她急匆匆和导演打了个招呼,两步并作一步走到沈巡身旁,简短道:“我大概知道一些线索了。”

沈巡抬眸,神色晦暗不清,他的手握紧又松开,如此反复数次,这才抬脚往前走。张晏明一直关注他两的动静,见两人走了,也一骨碌爬起来紧跟在后面。

几人一同回了房车。

余银华见几人神色都不大对劲,忙慌问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许临简短道:“片场又遇上那只劫了。”

余银华神色诧异,她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,就听许临问道:“你知道陆元丰这个人么?”

“嗯……”余银华沉吟片刻,道,“我知道的不多——主要是这人被划去名姓,后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人存在。”
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不过,师父应该知道些什么。”

江晴毕竟是保存门谱、宗祠的人,对老祖宗多少应该有所了解。上回她们没仔细问陆元丰这个人,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人被划去名姓上百年,与现世纠葛理应不大,不太可能与后世被划门谱扯上关联。

但现在来看,这种想法实在过于狭隘。

余银华从手机中迅速翻找江晴的联系方式,与几人六目相对之后,按下了通话键,她快速点开免提按键。
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

等了半晌,对面依旧没人接。

“可能有事去了?”余银华尴尬道,她摇了摇手机,说,“我现在就发条消息过去,一有回音,我立马通知你们。”

她都这么说了,许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,只得作罢。

此事也不是十万火急,犯不着火急火燎行事。更何况沈巡将那劫击退,想必几天甚至几十天那只劫都不会好过。

想到这个,许临视线不自觉停留在沈巡脸上。

沈巡挑眉:“怎么?”

到这种时候了,他甚至还想隐瞒什么。许临抄起手机,盯着沈巡的眼睛说:“我有话和你说。”

两人一同走出房车,夜间天气微凉,寒气逼人。

许临出门前随意套了件外套在身上,但手脚竟还是有些冷。她想起之前在幻境里沈巡在她身旁亮起的火,不由停住脚步,直视那人。

“之前我总觉得,你是被我卷进来的,所以对你虽有疑问,但从未怀疑过。但自从经历了这次事件后,我不认为你是完全不知情的。”

沈巡垂眼看她,似乎在等她的下文。

许临深吸一口气,继续道:“这次的劫非同小可你也一定是知道的,它所创设的幻境甚至是以百年前为背景,细细想来,在这场幻境中,你是在太过熟悉了。”

第一次,沈巡同余银华、张晏明走散,她可以当作是劫的伎俩,但当那个仙长刺过来时,他的时机把握得实在太绝妙了,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。

还有,他们一同跌落水中时,沈巡竟能第一时间找到那件裁缝铺,也是在怪异,那裁缝铺远在街角,甚至没有任何招牌,门一开始也是微微掩着的,他怎么会那么精确确定好方位,直奔目的地的?

“最后,那只劫同你说了什么,你竟然放走了他?”

最后那一幕许临看得清清楚楚,沈巡眼底的震惊根本来不及掩饰,他为何会露出这种反应?

许临合理猜测道:“难道,你认识他?”

但这话其实是很矛盾的,一个现代人,怎么会认识一个百年前的人呢?

许临百思不得其解,她直勾勾盯着沈巡,想听沈巡的解释。

沈巡极轻地叹了口气,他转过身来,夜色暗沉,将他眼底的情绪很好地藏起来。

“没想到你已经推测了这么多东西,我果然还是低估你了。”

“我确实认识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