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眼睛在触及到许临视线后极快移开,仿佛只是不经意一瞥。
许临上前一步,正要叫住那人,不料任轩极快混入人流之中,不见踪影。
真是个奇怪的人……她如是想。
回到家中已经四点,天色暗沉到近乎阴沉,果不其然,再晚一些时候,闪电划破黑暗,由远及近,如一条长鞭将天空一分为二。旋即空中如漏了的筛子,雨倾泻而下。
余银华打来电话,说是航班延误。
许临走上窗台前,将窗户打开一点缝隙,透过窄缝看向雨帘后的世界。
所有喧嚣被融于这场雨中,似安静,又近乎嘈杂。雨势愈发大了起来,一时半会儿不见有停歇的意思。余银华想必要在机场等好久。
许临阖上窗,正欲拉上窗帘,眼角余光有什么东西忽的一动,如穿梭在黑暗中的野狼。但当许临极目看过去时,外面什么都没有。
她迟疑片刻,将窗帘拉得更紧实了些。
——
翌日一大早,许临便已经洗漱完毕。
究其原因,她中午约了人。
自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后,她意识到,坐以待毙向来不是自己的作风,乘胜追击才更有可能。
沈巡这些日子一直在南平,或者说,他已经搬到南平住了。所以当许临问他的时候,沈巡仍在南平的家里休息。
她约的人不是别人,正是沈巡。
那天彻夜不寐,她已经想好了追沈巡的几十种方法,总要一一试过,才知道行不行。
今天正是方法应用于实践的第一天,为此,她特意起了个大早,专门从网上挑选了食谱,决定做一道糕点给他带过去。
即便许临生活时有不如意,但一直以来,她的衣食住行向来不是一个她该操心的问题,从小到大,她实实在在下过厨的也没几次。
当她看着怎么也和不开的面团陷入了长久的沉思。
但这点困难向来不能难倒她,要是面团过干,她就往里加水;反之,若是面团粘稠,则往里添面粉。
直到将托盘放入微波炉,她才长出一口气。
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,她既期待自己最后做出的成品,又希冀沈巡会给出好的评价。
临近中午,她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,本意是将点心做好带过去充当下午茶,但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做饭的天赋。
她同歪七扭八的饼干人大眼瞪小眼,那饼干人造型迥异,像是一种无声嘲讽,静默无声与她对峙。
许临:“……”
或许味道还不错呢?
这么安慰着自己,她挑起一只造型别致的小饼干,咬了一口,最后一言难尽地放下。
味道偏淡,几乎无味,似乎是糖放少了。
但好消息是,并不难吃——连味道都淡得可以忽视,还怎么试得出好吃难吃呢……
许临面色不愉地将饼干人收拾好,让她丢弃她也舍不得,毕竟花费她整个上午做出来的食物,她实在不忍心浪费。
于是在这种极度纠结别扭的情绪之下,她还是梗着一张脸将饼干人打包好。
——
下午两点的南平日头正好,两人约定在一家咖啡厅见面。
春节气氛极为浓郁,至少在这家咖啡厅里体现得是淋漓尽致。整个大厅色系以红色为主,店员也换上了偏喜气的工作服,甚至连音乐也从古典乐换成了脍炙人口的年货歌曲。
店员态度实在热情得难以招架,不仅主动打听客人的需求,甚至还送上了咖啡厅特有的点心以供品尝。
这下更拿不出手了……许临扶额。
“怎么了?”沈巡扫了眼置于她面前的糕点——那糕点仍规规整整摆在原处,许临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。
“没事。”许临故作淡定,她视线瞥向四周,颇有心虚意味,旋即从脚边拿出了一盒东西,缓缓推到沈巡跟前。
沈巡诧异:“给我的?”
“嗯。”许临尴尬道。
沈巡静默一瞬,旋即嘴角微弯,当着许临的面将盒子打开。
这里面同样是一盒糕点,只不过比起桌上的糕点,更有它本身的韵味。糕点被码放整齐,只不过由于其本身形状奇异,所以看起来并不是很有条理。
沈巡随手挑了一个长相怪异的饼干人,没什么犹豫地吃了一口。
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落在许临眼里,许临微微有些发窘,故作自在地抿了一小口咖啡,舌尖微微发苦。
意想之中的调侃、疑问并未如期而至,许临偷偷撩起眼皮,像是要将沈巡的每一个神态看透。
但从始至终,沈巡的表情都是淡淡的,没有说一句不好。
在他即将挑出第二个小人的时候,许临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没有什么评价吗?”
“好吃。”
沈巡顶着那张深不可测的脸,脱口而出便是这两字,让许临微微有些发懵。
一时之间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,嘴里的话绕了一个轱辘又回来:“喜欢就好。”
“你做的?”沈巡问。
明明是疑问句,他的语气却是很肯定。
许临早在心底给自己扯出了个谎,正欲辩解,在接触到沈巡那双黑沉的眸子后,闭紧了嘴。
说是买的想必沈巡也不会信吧,哪个糕点店敢卖出这么别致的饼干人,那它多半不出半天就要挂门倒闭。
“真的好吃?”她又问回刚刚的话。
沈巡已经接连吃了好几块饼干,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。这行为让许临都不免产生一种她做的饼干人真的好吃的幻象。
——要是她没尝过的话。
“嗯。”
沈巡将盒子重新打包好,沉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,似乎还带了点别的什么,多余情绪:“谢谢你,我好久……”
意识到自己说什么的沈巡微微一顿,继而道:“我很喜欢。”
他这句话珍之又重,仿佛给他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山珍海味。许临嘴角上扬:“喜欢就好。”
她再次道。
那天送的食物被沈巡带回家,后面几天许临有想过重新做点什么好吃的给他,但沈巡像是早有预感般,与她打招呼道:“不用想着带什么吃的给我,你能来就很好。“
这话在许临耳朵里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。
她也不是那种被人一哄就晕头转向的人,自己的厨艺到底什么样她自己清楚,所以也便不再纠结什么。
她不知道沈巡喜欢什么,便直接打电话给张晏明。
张晏明:“什么?我没听错吧?”
“嗯,”许临不打算瞒着其他人,老实道,“我确实有那个意思,所以,你会替我保密的吧?”
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正当许临以为对面陷入卡顿时,张晏明的声音再次传来:“好啊。我帮你。”
沈巡没什么别的爱好,平日里就喜欢看看书、赏赏字画,有时候会自己研磨写字作画。据张晏明说,沈巡家里的书房里曾挂满了各色字画,有他收藏的,也有他自己写的。
“他的这些兴趣真的和我们这些人格格不入,”张晏明在电话那头感慨,“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,我肯定以为他是从古代哪个地方穿越过来的呢。”
许临也有些诧异,但一想到沈巡那张脸,她脑中就自动呈现出沈巡身着白衣,头上斜插一根白玉簪,手中画笔如游龙般在纸上腾跃的样子。
一点也不违和。
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幻境中,沈巡身着那件白色长袍,举手投足间怡然自得,比起他们,似乎已经与那时候的人融为一体。
“懂了没?”
最后三个字将许临彻底唤醒,她“啊”了一声,感激道:“明白了,谢谢。”
送沈巡字画显然不大现实,以沈巡的财力,能买到手的字画想必早就拿下了,也用不上她出马。
思来想去,许临只想到一种办法——那就是他无论如何也弄不到手的字画。
说起这个,许临脑海中迅速呈现了一个人的样貌——江晴。
作为除劫师一脉颇有威望的人,她手里也有不少好东西,而这些东西,大多是祖上继承下来的,肯定是不能拿去买卖的。
许临只有幸见过几幅画作,据江晴所说,这些话是几百年前老祖宗遗留下来的,其珍贵性毋庸置疑。
当然,这些画如此宝贵,必不可能随意搬运移动,许临决定邀沈巡去看看。虽不能直接送给他,但古人所遗留下的东西仍具有极大价值,看一眼也能有所获益。
听闻有上百年前的除劫师遗留下来的大作,果然,沈巡有了兴趣。
二人驱车前往江家。
江晴听闻两人想要去看画,欣然同往。
她打开一道厚重的门,霎时,烟尘齐飞,屋内隐隐传出一种发霉的味道。
“门谱偶尔还会有人来翻阅,这些字画什么的就几乎没什么人过来看了。”江晴捂着鼻子,边开了窗通风,边道,“比起这些,他们对老祖宗遗留下的宝物更感兴趣。”
午后斜阳透过窗钻了进来。屋内豁然明朗。
这个屋子极为宽敞,字画少数被挂于墙上,而大部分被置于屋内的囊匣中。字画旁贴有用于保存的符篆,即便置于阴湿的室内,也能防止腐烂。
江晴将抽屉锁打开,懒散道:“喏,所有的都在这儿了。”
她没有兴致留在此处,钥匙丢给许临便要往外走。
许临无奈摇头,收起钥匙,同沈巡一齐看向正前的那副画。
字画方面,许临可以说是完全不通,她看不出每个字体间不同的力道,也看不出画作里每一笔的笔锋。
她懒散地打了个哈欠,龙飞凤舞的字迹甚至让她有了犯困的冲动。她脑袋泛空,紧跟在沈巡身后,偶尔装模作样点点头。
沈巡一步步朝前走,她便一步步跟紧实。就在这当口,沈巡脚步紧刹,她一个没注意,脑袋直直砸向沈巡的后背。
许临:“……”
“累了你就休息会儿,等我看完了,带你去吃好吃的。”沈巡回头看了眼许临,语气稍稍放轻,多了些无奈。
许临唔了声,安静坐在一旁,视线仍是一错不错落在沈巡身上。
之前听闻张晏明所说,沈巡极爱收藏字画,但此刻她看久了,隐隐生出一种直觉,沈巡并不只是喜爱字画那么简单,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。
“我想起来了!”
门外远远响起江晴的嗓音,不多时,江晴奔了过来,手扶门框,喘着粗气道:“这里面,还藏着东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