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家时已经深夜。
许临刚开灯,就见一张苍白的脸。
余银华一张脸立在白炽灯下,静静抱臂立在原地,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。
一见到她回来,她先是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,然后若无其事道:“我什么都不问,回来了就洗漱睡觉吧。”
随后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,甚至没像往常那样,八卦般跑到许临卧室东问西问。
但越是这样,许临心底越不是滋味。
余银华肯定知道些什么,只不过这时的她已经没了那种心思去问。
她疲惫地进了浴室门,不多时,浴室内传来洒水声。
余银华悄悄从自己房间里悄悄探出头,盯着那方向看了一会儿,又悄然关上,仿佛无事发生。
许临将全身重量放到床上,尽量使自己放空脑袋。
但白天种种挥之不散,无孔不入渗入许临每个神经。
沈巡说,一切为了她。
那一刻,她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,惊喜、激动、高兴,亦或都有。
两人表面风平浪静地吃完饭,在梧桐大道上漫步。
她真想重提此时,给出一个明确答复。
一个熟悉身影打断了她的思路。
许久不见踪影的任轩,竟现身于不远处。
任轩似乎在找什么人,神色明显不耐,他随手翻看手机,紧接着就要往许临反方向走。
沈巡比许临反应更快,牵起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朝任轩那边走。
他的手甫一触及任轩的肩膀时,任轩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,随即连跳几步远。
那一刹那,许临清楚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,只不过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,根本让人分辨不出什么。
只见任轩在看清他两人之后,这才彻底放松下来。
“你在找什么?”
许临扫了眼四周,梧桐树影影绰绰,鲜少有几个行人漫步。
“没……关你什么事?”任轩先是结巴了一下,随即意识到了什么,神色一变,“你们怎么在这儿?”
他眼神万分警惕。
“啊……”许临不由看了眼沈巡,正色道,“吃饭而已。”
话音落地,她即刻感受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。
她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。
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,事关陆元丰的劫,不得不慎重对待。
她问道:“我刚好有事情想问你。”
任轩眼里划过一丝诧异:“什么?”
许临环顾四周,声音稍稍放轻了些:“听说你小时候有段时间恍惚迷惘,思维混乱,你还有印象吗?”
她话说得委婉,主要考虑到任轩脾性琢磨不清,万一问得过分直白,他反而不会回答。
“确实有。”
果然,任轩不假思索道。
“你问这干嘛?”
“那你还记不记得,这段模糊记忆里,是否有怪异的地方?”许临并不直接问答他的问题,又抛出一个问题。
任轩并不上当,很快反应过来什么:“你是在打听什么东西?”他推测道,“和上回你所遇到的是同一个东西吗?”
他目光如炬,似乎不了解清楚并不罢休。
许临没有要瞒他的意思,点头道:“是。”
“那东西很可怖,很可能与几百年前的人有关联,所以此事不能拖着不放。所有线索断在你这边,我们需要你的帮忙。”
任轩微微一怔,旋即极轻地笑了:“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?”
他不屑地扬眉,所有兴趣在刹那间收束不见。
“你……”
许临没想到他竟真只是听听,没有半点要帮忙配合的意思。
她忍耐片刻:“你想要什么条件?”
任轩双手环胸靠在路灯下,慵懒道:“很简单,让我参与这件事。”
许临:“就这样?”
“就这样。”
许临求之不得。
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,本以为任轩会提什么惊人要求,却不想这么简单。
“你真的有线索?”
除此之外,许临想不到任何可能。
任轩一定对此事印象极深,这次才能答应得这么爽快。
“他可以听?”任轩下巴一勾,眼里的警惕不减反增。
许临点头:“可以,他早就参与了全程。”
任轩眼里划过一丝惊奇。
他似乎仍有芥蒂。
许临扶额,真想说点什么让他放下心,沈巡却在这时出声道:“既然如此,我还是在远处等你,你们谈完后再来找我。”
他朝任轩点头,又微低下头用眼神示意许临稍安勿躁。
许临只得作罢,任轩实在太有警惕心,若是沈巡不走,相必他不会轻易开口。
果然,沈巡走后,任轩沉吟半晌,半是回忆半是思索道:“当时我确实是被什么东西附过身,那时候年纪小,还没系统学过驱劫,谁知道那么容易就中招了。”
“我只隐约记得,自己好像去翻找过门谱,但具体做些什么没印象,一些能翻找的古物典藏我也都动过。但后来我有意识去对照翻看,并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线索。”
“那只劫有没有在你体内遗留什么残缺记忆?”许临问。
“还真有。”任轩挑眉,“不过这些记忆实在太过零碎了,而且都是些不大不小的琐事,我看压根没什么好讲的。”
许临手握成拳,面上不显,微笑道:“任何细微线索都不可轻易放过,这是除劫师基本修养。”
但任轩对此嗤之以鼻,并不想被这些规矩定住。
许临正要发作,就听任轩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用线索:“哦,我想起来了。”
他看向等在不远处的沈巡,整张脸没入路灯下,让人看不分明:“那一闪而过的记忆里,倒是出现过同你和那边那位相似的脸。”
他嘻嘻哈哈说完这句话,目光戏谑:“但他两可不像你两现在这般亲密。”
他的话亦真亦假,却是让许临一惊。
因为任轩说的话却有对应。
也就是说,正如她之前隐有猜测那般,她的前世真同那只劫有关。
但当时沈巡同她袒露时,却是只字未提。
他仍有隐瞒。
“该说的我都说了,真假你自己验证。”任轩毫不在意道。
他提醒道:“有些事我不该多嘴,但我劝你不要被一些东西迷惑,有些人并不像你眼里那样无辜。”
他意有所指,许临尽量忽视他话里的警示,只冷冷道:“这就不让你多操心了,什么人什么样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。”
所有指向再明显不过,许临心情一时有些复杂。
幻境中的“她”冷漠决绝,面对至亲之人毫不手软。
那是否是真实的她?
不探寻真相,她心里总有不甘。
“行了,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,你那位也等久了吧,我就先走了。”
任轩转身朝后走,随意挥挥手。
“下次希望你能找到什么真相。”
许临盯着他背影,直至他身影匿于黑暗中,她才移回视线。
转过头来,沈巡半边身子藏于黑暗中,距离隔得很远,她看不清他的神情,但她知道他正看向这边。
她情绪有些复杂,收拾好情绪后,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往那边走。
“你……”
许临话音未落,只见沈巡孤高立在原地,许久不见动静。
她心里不轻不重被敲打了下,她靠近两步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。
岂料沈巡垂下眸来,眼神冰冷,似乎在看一个死物。
许临心觉不对,连连倒退几步。
下一秒,沈巡竟原地化为一缕黑烟。
身后传来贯穿风声之音,许临纵身一跃,险险躲过只刺过来的剑身。
她稳住身形,视线自剑身移向持剑之人。
在看到那人的脸后,她不由一怔。
——是沈巡!
不对,是也不是。
这人即便同沈巡一模一样,但眼底的冷意杀意溢满,若眼神有实质,那怕是要将她捅个对穿!
许临冷静下来,语气冰冷:“陆元丰!”
那人持剑的手一抖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你戳破了啊!”
随即,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换了一身行头。
陆元丰的脸终于完整地显现出来。
许临曾远远见过他一眼,那时他被拥在人群之中,面如冠玉,此时离得更近了些,那眼底的阴鸷更是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。
“有什么恩怨不能平铺直述,弯弯绕绕有什么意思?”
许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破绽。
但至始自终,这个人都只维持这一个表情。
“杀父之仇,不让你切实体会一遭,怎么能让你死得如此轻松?”
许临心里一咯噔,但面上堪称平静:“你的一面之词,我要是轻易信了,那不是正入你怀?”
陆元丰目光落在她身上,堪称恶毒,他嘲讽一笑:“你自己已有猜测,何必我多说?想试探我,可没那么容易。反正事情来龙去脉你也知晓得差不多了,那我也没工夫再同你多说,今日,便是你的死期!”
他无动于衷,剑指许临心口,声音低沉:“当时你就是这么挑向父亲心口的,我便替他还上。”
许临接连躲过几道突刺,手中空无一物,根本无法还击,左支右绌之下难能应付。
她不知道陆元丰是从什么时候找上她的,是在谈话间,还是在什么时候,她竟然完全无法发觉。
而它蛰伏在暗处,看了多少,又听了多少,也不从得知。
他此刻看起来相当暴躁,像是一根被点燃的炮仗,一招一式间都是置她于死地的狠绝。
许临踉跄两步,险些摔倒,突然,手腕一紧,她还来不及看到什么,只听哐当两声,像是长剑被生生折断的声音,随即,万物归于静籁。
她回过神来,看到沈巡那张放大了的脸。
沈巡手掌一松,似轻吐一口气道:“你没事吧?”
“没有。”许临呆滞道。
紧绷压抑的情绪倏然一空,她整个人明显一松。
随即,她终于反应过来什么,整个人顺势倒向沈巡。
沈巡力道很轻地扶住了她。
“刚刚看到了你的脸,”她轻声说,“幸好是陆元丰幻化出来的。”
她心有余悸,偷觑沈巡的脸色,却被他抓个正着。
他紧抿着嘴,嗓音沙哑道:“我不会伤你。”
许临一怔,随即站直了身子,正色道:“那如果我罪大恶极,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呢?”
说完这句话,她紧盯着沈巡的眸子,不放过一丝情绪波动。
沈巡罕见一怔,似乎是在思索她这句话的含义,亦或是别的什么,静默良久,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,又像是只过了短短一瞬:“那我的剑也不会对准你。”
他道。
许临戚戚然一笑,一直以来悬空的脚终于触到实地。
眼前场景不知何时变了样,不出意料,仍是那片竹林。
夜色深深,竹声簌簌,月光投射的斑驳影子落在肩头,前路黑沉。
极目望去,灯亮如火星般星星点点,那是逐朽阁之所在。
许临手指不自觉蜷缩,她犹疑不定,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过去。
前进是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,不如一刀利落,干干净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