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向前迈出一步都格外艰难,明明大路宽敞辽阔,可走了几里路后,远处那抹灯光像是随人移动,始终与人保持一定距离。
沈巡停下脚步。
“此处不对劲。”
他说。
许临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滴,抬眼望去,那灯光近在咫尺,却始终无法靠近。
劫有意不让他们靠近。
即便不舍昼夜向前走,也只是原地踏步。
许临转眼看向沈巡。
上回同样陷入这等僵局,沈巡依靠余银华的道具轻松判断出劫的方位。
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他。
沈巡双指捻起一串火苗,堪堪照亮两人之间的空间。
他手指一挑,火苗便如有生命般弹出他指尖,跃至半空中。
这简直比符箓好用多了。
许临结舌,忽然想起上回身旁那窜起的大火,不由多看了沈巡一眼。
火光跃动不止,透过火舌,她看到沈巡一指浮空,在空中连笔写下一大串字符。
许临意识到这是在画符。
那字符泛着微光,待沈巡一气呵成画完符篆时,白光强盛,将这寸空间悉数吞噬在内。
许临闭上眼。
感受到强光泯灭之后,她才缓缓睁开。
那符箓飘于空中,伸手触碰却是无形之物。
能达到这等境界的,已然超过了许临的认知。
倒推几百年,也找不出这么一个臻化入境的人来。
可这样的人,竟从未听人提及,实在怪异。
不待许临多想,那符篆飞出去数十丈远。
这是一张追踪定位符。
二人相看两眼对方,随即拔腿追了上去。
有了符篆指路,四色景物多变,转眼间就寻了个怪异地方。
劫在此处?
许临微微一愣。
这地方实在诡异。
因为它不是先前见到的任何一处地界,而是一副前所未见的崭新街道。
她咂舌。
符篆在这一处地方猛一亮光,随即化为齑粉。
许临警惕地打量四周环境,不敢稍稍松懈。
这场景她还是第一回来,说不定有什么特殊之处。
这是一处普通街道,车来人往,很是热闹。
劫正藏于其中。
它正是捏透了无论多厉害的除劫师,都无法在人群多时下手的心理,才敢逍遥自在。
局势反转,敌暗我明,正入圈套。
许临不由紧绷身子,她看向一旁的沈巡,却不曾想在他脸上看到了别的情绪。
那是一种极度紧绷的神情,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。
许临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反常时刻,顺着沈巡视线望过去,只能看到一扇紧闭的大门。
这扇朱红大门紧阖,与街道其他房屋俨然不同,气派森严,门匾上“城王府”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。
“这地方你认识?”她敏锐察觉出不对,抬眼看向那扇朱漆大门。
正当这时,朱门被人从里面推开,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率先从中走了出来。
他立在门外,极目远眺,似乎是在等什么人。
果不其然,不多时,长街尽头,一个车夫驾着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,他拉扯缰绳,马蹄随之上扬,啼叫声穿透云端。
马夫利落下地,候在一旁待命,看样子是在等什么大人物。
许临警惕地看向朱门之后。
一个青白身影从蜿蜒回廊中由远及近。
那是……
随着身影逐渐清晰,许临微微一怔。
她转向身旁那人,沈巡紧抿着唇,视线紧紧盯着那边移动的人影。
她又移回视线,目光微凝。
这个人竟然长着与沈巡一模一样的脸!
只不过他的面容更加年轻,脸上余留有少年特有的青涩。
他步履匆匆,似乎急于出门。车夫已经就位,在车门前放好踏板,他一手拂过袍摆,三两步跨上马车,车夫迅速收好踏板,一挥缰绳,马径直朝前奔走。
阳光之下,灰尘浮沉扬动,转眼间,马车已行至长街尽头。
许临立刻反应过来什么,试探问:“追吗?”
沈巡敛下眉目,面色归于平静:“追。”
看沈巡不同于平日的表情,或许这里面涉及不曾听闻的秘辛。
这难道是他其中某一世?
劫居然从那时起便跟着沈巡了?
两人一路跟随马车来到一处荒郊,马车停在一处,车夫正在安抚棕马,而车里的人不知何时不知所踪。
此处不止一辆马车。
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马车,聚在一处,从中走出了不少衣着显贵的大人物。
看来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。
许临与沈巡隐匿于树后,冷静看着来往的达官显贵被小厮带往一处守卫森严之地。
“我们怎么进去才好?”许临问。
要是贸然闯入,想必会引起幻境中人的警觉。
沈巡盯着远处守卫,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,思索道:“混进去。”
混?
许临还不大明白他的意思,就见他已经从树后走了出来。
隔得最近的一个小厮眼尖,迈着小碎步吭哧吭哧跑了过来。
“王爷,”他恭维叫了一声,视线落在许临身上一瞬,又低眉顺眼地收了回来,“您这是又折返回来了?”
许临能感受到这小厮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,又不敢落得明显。她登时就反应过来,既然沈巡同那位长相相同,何不就用那位的身份混进去?
反正衣着不一样也不会引起警觉。
这下她心底的大石落了地,离沈巡更近了些。
她清咳一声,底气十足呵斥道:“你胆子大得很!主子的事岂是我等能打听的!”
那小厮身子一颤,整个人顺势跪了下来:“是我多嘴了,还请王爷饶小的一命!”
沈巡垂眼看向许临,眸子里带着些许笑意。
许临冲他微微一笑,继而正经起来,轻咳一声:“我家王爷让你起来,不必再跪着了。”
那小厮连连磕头,声音颤抖道:“多谢王爷,多谢王爷。”
他囫囵爬起来,岣嵝这背立在原地。
许临憋笑憋得辛苦,压着嗓子道:“还不快快带路!”
那小厮如获释放,颤颤巍巍往前带路。
许临悄然同沈巡对视一眼,唇角止不住上扬,为避免其他人发现,只得将头压低了些。
有人带路,果然顺遂许多,那守卫只一见了沈巡,双双怔愣,但还是迅速躬身行礼,迅速放行。
许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。
她挥退小厮,一步紧跟沈巡身后,眼神四处乱瞥,企图在这处空地里找到熟悉人影。
但巡睃一圈,愣是什么都没发现。
不远处摆有桌案,大多是女眷围坐其中,偶有几个男子坐在上座,看他们脸色苍白,身形羸弱,怕是身子不好,不易四处走动。
不断有小厮提着鹿肉兔肉奔往案前,看着架势,应该正是权贵围猎之行。
他们二人立在此时着实显眼,许临揪了揪沈巡的衣摆,压低声音道:“我们是不是该转移阵地了?”
话音刚落,有人已经纵马回来,战果丰富。
他懒散提着缰绳,竟是朝他们这边来。
许临立即松开手,离沈巡远了一些。她想等人走后再同沈巡去巡猎场找人。
她一瞬不瞬盯着脚尖,突然,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靴。
许临错愕半晌,不曾想那人竟然找上门来。
小厮还好说,他并不了解沈巡,立立威便能随意哄骗过去,但此刻面对的却是王公贵族,谁也不知道这个人对那个王爷了解多少。若是引他察觉,便是一个大麻烦。
身旁沈巡不易察觉地将她护在身后,黑眸与来人对视。
那人仍骑在马上,俯视两人,如鹰隼的眸子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,压迫感十足。
许临偷偷睨向此人,背光下看不清这人面貌神情,仅从一身黑色劲装上看,便知此人善武,必定不好惹。
“肃兄,你怎么会在此处?”他纵马近了些,由上至下打量沈巡。
沈巡不答反问:“怎么?”
此人讥嘲一声,勾起缰绳驱赶马在他们两人身边饶了两圈,这才不疾不徐道:“没什么,只是想看看你打了多少,原来竟毫无收获,真是令人失望啊。”
说罢,缰绳一甩,马啼嘶鸣,越过他们往前而去。
许临:“……”
……古人这种攀比也是吓人得很。
幸而沈巡临机应变,处事不惊,并未引起此人怀疑。
那人彻底消失在眼前后,许临二话不说,牵着沈巡袖子绕过一众扈从,朝偏远方向走。
大多人选择深入山林,捕捉大型野物,那位王爷必定深入其中,山林之中鱼龙混杂,阵营不一,大多人为彰显自己武力才能,更是只身一人,此刻去寻人是最好时机。
待到无人之处时,许临这才长出一口气。
“太险了。”
在各种熟人面前冒充,难度可想而知,一旦露馅,激起的怨气能一口吞没他们两个人,即便沈巡再过厉害,也不能轻易冒险。
她不由佩服万分:“你装得还真像。”
不当演员可惜了。
沈巡脚步微顿,眼色深沉下来。
“并不是装的。”
许临回头看他。
“这就是我其中一世的记忆。”他沉声道。
许临静默半晌,随即耸肩一笑:“所以这全都靠你,要不是你还记得这些,说不定一开始我们就露馅了。”
她尽可能装作轻快。从看到沈巡的眼神时隐约意识到什么,直到沈巡自己说出来时,她这才得到证实。
她没有去责难沈巡为何隐瞒她,她很难去想一个人承载几世记忆是怎么熬过来的,几世痛苦累加,非常人能承受。此刻,她只能装作轻松,尽量不让沈巡感受任何沉重气氛。
沈巡淡笑一声,似乎这些记忆早已成为习惯,他并未停下脚步,边走边道:“谢谢你。”
跟在他身后的许临微微一笑:“不客气。”
远处是惊鸟散飞,一声连一声兽啼穿透林间。
沈巡走在前面,他对这一块似乎极为熟悉,左弯右绕,硬是避开了一大批人。他凭借模糊的记忆,朝一个确定的方向而去。许临不知道方位,但她可以肯定的是,他们这一路下来,是朝着最深处前行。
周遭兽鸣嘶哑声愈来愈弱也能证明这点。
大多数人深入一定林中就折返而回,林中猛兽更多,即便是骁勇善战的将士,也不一定能在这种深山中全身而退。
也不知这位王爷是真有本事,还是空有一腔孤勇。
许临当然相信是前者,即便转世轮回多次,但一个人最本质的东西不会轻易更该。
两人又往前深入了几里,遮天大树茂密如盖,路也越来越不好走。
许临杵着棍子艰难前行,但还是抵不过落地树叶的遮挡,走着走着,脚下突然一空,险些摔倒。沈巡眼疾手快扶着她,步子慢了许多,并将手放在一边,供许临牵着。
在棍子和沈巡的手之间,她果断抛弃了木棍。
倏然,一道马踏落叶声由远及近。
许临敏锐感知到这一声动静,朝前方望去——
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一匹红色骏马,许临定睛看过去,那道青白身影并不在上边。
马似乎是受了惊,疾步跑来,迅速略过两人。
而在那一刹那,许临看到马背上鲜红一片的血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