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台的寒风裹着细碎的冰碴子,拍打着教学楼的玻璃窗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临近期末,校园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压抑的气息,各课纷纷停课,教室里和图书馆成了学生们争分夺秒复习的战场。暖气片发出“哐当哐当”的声响,却驱不散深冬的寒意,反而让室内空气愈发沉闷。?黄一瓜缩在教室后排,双手揣在羽绒服兜里,面前摊开的《英国文简史》(刘炳善编著)。教室里座无虚席,翻书声、笔尖在纸上摩挲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,偶尔还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。前排几个女生戴着毛线帽,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薄雾;后排的男生们裹着厚重的棉衣,时不时跺脚取暖,试图驱散从地板渗上来的寒意。?下午两点零七分,一声刺耳的玻璃碎裂声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。正在低头看书的陈绿绿猛地抬起头,黑框眼镜险些从鼻梁上滑落。她警惕地推了推眼镜,发梢扫过冻得通红的耳尖,像只敏锐的松鼠般滑到后门边。帆布鞋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?整个班级瞬间陷入死寂,原本窸窸窣窣的学习声戛然而止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楼道尽头的系办公室。黄一瓜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,后颈的汗毛随着呼啸的北风竖起。办公室隔音极差,紧接着,一阵凄厉的女人吼叫声穿透门板,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:“李豪瑟!你个没良心的畜生!”?这声音尖锐得像把利刃,划破了寒冬的沉闷。黄一瓜浑身一震。这声音他耳熟,它的主人应该是校医院的张医生。此刻,那声音里却满是绝望与愤怒,混着桌椅被掀翻的哐当声,还有系主任焦急的劝慰:“张医生,您先冷静,有话好好说......”?陈绿绿贴着墙边,像只灵巧的猫般踮脚往办公室窗下挪去。她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,镜片上也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。片刻后,她小跑着折返教室,眼睛在镜片后亮晶晶的,语气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紧张:“是图书馆李副馆长的老婆!她手里攥着个粉色包装袋,说是在她老公公文包里找到的避孕套!”?教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喧哗声。黄一瓜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燕荞的模样:总是扎着低低的马尾,穿着柔软的米色毛衣,在合堂思政课上安静地记笔记,睫毛低垂时能在眼下投出一片温柔的阴影,活脱脱像从韩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。这样一个文静腼腆的女孩,怎么会和那个挺着啤酒肚、总是扣错衬衫纽扣的李豪瑟扯上关系??“不可能吧?”窗边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,“上次我去还书,看见李豪瑟的领带歪得不成样子,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都快崩开了......”他的话还没说完,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更高的怒吼,打断了他的猜测。?“燕荞!你个狐狸精!”张医生的声音带着哭腔,充满了怨恨与绝望,“你们在微信上那些恶心的聊天记录,别以为我不知道!上个月15号,他还约你去商场,说什么‘给你花钱愿意’!”紧接着,是重物狠狠砸在桌上的闷响,震得教室的窗户都微微发颤。?黄一瓜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,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。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,燕荞抱着一摞外文期刊从他身边经过,发梢扫过他手背时,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。当时她还礼貌地冲他点头微笑,眼尾那颗小痣随着笑意轻轻颤动。这样美好的画面,与张医生口中的不堪场景重叠,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别扭。?大约十分钟后,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。张医生披头散发地冲出来,发丝凌乱地粘在被泪水打湿的脸颊上,手里还攥着半截断裂的相框玻璃。她经过教室时,黄一瓜清晰地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和嘴角的淤青,那明显是被家暴留下的痕迹。系主任跟在后面,嘴里还不停地安抚。?半小时后,燕荞出现在楼道里。她那件常穿的米色毛衣纽扣错位扣着,刘海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,不知是被泪水打湿,还是被冷水浇过。当辅导员推着她进办公室时,黄一瓜注意到她攥着门把手的手指关节泛白,手腕上还留着新鲜的抓痕,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。?“肯定是被那个疯女人挠的。”不知何时又溜到后门的陈绿绿压低声音说,镜片上的水雾还未消散,“我刚才看见李豪瑟躲在器材室抽烟,手哆嗦得打火机都快拿不住了......”?教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,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。二班的几个男生坐不住了,猛地把课本摔在桌上,“凭什么只叫燕荞去问话?那个老色鬼才应该被开除!”女生们则围在一起窃窃私语,不时朝窗外张望,眼神里既带着好奇,又隐隐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。?当天傍晚,校园论坛瞬间炸开了锅。匿名帖《惊爆!图书馆副馆长婚内出轨女学生》的点击量呈几何倍数增长,配图是燕荞去年参加诗歌朗诵比赛时的照片。照片里的她穿着白色连衣裙,站在聚光灯下,眼神清澈而明亮。评论区很快分成了两派,有人匿名爆料李豪瑟早就有在图书馆骚扰女学生的前科,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“一个巴掌拍不响”,言语间满是对燕荞的恶意揣测。?黄一瓜刷着手机,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。他想起上个月在图书馆,燕荞总是坐在角落的老位置,面前永远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。有一次她起身去接水,黄一瓜无意中瞥见她笔记本扉页上写着:“即使身处黑暗,也要心向光明。”这样充满希望的文字,与网络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,让他胸口堵得慌。?晚自习时,栗清照把保温桶轻轻放在黄一瓜桌上,掀开盖子,一股浓郁的红枣银耳汤香气弥漫开来,暂时驱散了教室里的寒意。“听说燕荞两天天没来教室了。”她用勺子搅动着浓稠的汤汁,眼尾的梨涡里盛满了担忧,“昨天我去她宿舍送笔记,听见她在里面哭得很伤心......”?黄一瓜捧着温热的汤碗,看暖黄的灯光洒在栗清照的侧脸上,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。“其实张医生也挺可怜的。”栗清照突然轻声说,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,“我妈说过,最伤人的不是背叛本身,而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欺骗......”?接下来的两周,校园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,就像大雪覆盖下的大地,表面平静,底下却暗潮涌动。李豪瑟悄无声息地从教职工名单里消失,再出现时,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后勤处的保洁排班表上。而燕荞再次露面时,已经剪去了长发,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,那件米色毛衣也被换成了宽大的黑色卫衣,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蜗牛,把自己藏在厚厚的壳里。?即使在合堂课时,她也总是缩在最后一排,用课本挡住半张脸,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二班的同学们自发组成了“护花小分队”,每天清晨有人帮她占座,课间有人给她带热乎乎的早餐,就连平时最调皮捣蛋的男生,也会默默清理她抽屉里的匿名辱骂纸条。
这天早上,黄一瓜和栗清照在复习的时候,“要《小王子》吗?”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黄一瓜和栗清照猛地回头,只见燕荞戴着黑色口罩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桃花眼睛依然明亮,却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,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,藏着无数的故事。她手里抱着几本精装书,不等黄一瓜和栗清照开口,就把《小王子》轻轻放进他怀里,转身消失在书架间,只留下若有若无的茉莉香,混着图书馆里陈旧的书香,在空气中萦绕。?栗清照翻开书,扉页上多了一行娟秀的小字:“所有大人最初都是孩子,只是很少有人记得。”窗外,北风依旧呼啸,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,覆盖了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。这场寒冬里的桃色风波,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终将平息,但那些被刺痛的灵魂,却要在漫长的时光里,独自舔舐伤口,等待着重新拼凑出完整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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