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归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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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雪融后的晴光仿佛还在昨日,期末考试结束的轻松气息尚未完全散去,凛冽的寒风已然裹挟着浓烈的年味扑面而来。烟台站的站台喧嚣嘈杂,被无数奔赴归途的年轻身影填满。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、背包带摩擦衣料的窣窣声、此起彼伏的告别声与呼唤声,交织成一曲岁末年初特有的嘈杂交响曲。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,卸下考试重负后的轻松与即将归家的雀跃交织,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暖流,在冬日清寒的站台上涌动着。黄一瓜、栗清照和金橘站在人流边缘,三个行李箱亲密地靠拢着,如同主人此刻相依的心绪。他们特意选择了同一班列车,纵使目的地不尽相同——黄一瓜要转车回南方温暖的小城,金橘北上,而栗清照则是归家济南——但这共享的一段铁轨旅程,已然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假,镀上一层温暖而充满期待的底色。

离开金照小筑的那个清晨,冬日的阳光竭力穿透薄云,将清冷空气过滤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澄澈质感,映照着那栋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小楼。金橘最后锁上门,钥匙在锁孔里发出清脆的“咔哒”声。她倚着褪色的旧门框,目光长久地流连于熟悉的窗扉、台阶旁那丛枯而不倒的忍冬藤蔓,眼神里蓄满了沉甸甸的不舍。

“真舍不得走啊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这份寂静,淡淡的惆怅随呵出的白气弥散在微凉的晨光里。这小筑,像一枚嵌入她们青春年轮的琥珀,封存着无数个深夜卧谈的窃笑、备考灯光下的相互支撑、以及厨房灶台上飘散的简单却暖心的烟火气。此刻人去楼空,这方寸之地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温馨与珍贵,仿佛每一块砖木都在无声挽留。

就在这时,一阵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咚咚地敲在巷道的石板路上。鹿峰的身影出现在小筑门口的晨光里,肩上同样挎着行李包,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,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望过来。

“嘿,还好赶上了!”他微微气喘,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金橘。

“你怎么……”金橘眼中瞬间点亮了惊喜的光芒,脸上那点离愁顷刻消散,被甜甜的笑意取代,快步迎上前去,“你不是说直接去车站吗?”

鹿峰笑着,极为自然地伸手接过金橘手中的行李箱拉杆:“当然是来接你,顺便和大家一起走,路上热闹些。”那语气理所当然,目光在金橘脸上停留片刻,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。他再抬眼,朝黄一瓜和栗清照爽朗地打了个招呼。金橘脸颊微红,方才那份沉重的离愁,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和话语悄然驱散,换作了另一种鼓胀而轻盈的情绪。

烟台站的喧嚣几乎令人窒息。巨大的穹顶下回荡着广播通知的回响、行李箱滚轮的轰鸣、以及无数人声汇成的嗡嗡背景音。他们随着庞大的人流艰难地挪动,穿过气味混杂的通道,终于挤上了那趟南下的列车。当四人拖着行李穿过车厢连接处略显颠簸的过道,推开硬座车厢的门时,一阵夹杂着熟悉乡音和笑语的声浪迎面扑来。

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人惊喜——这节车厢中部的一片区域,竟有十几张无比熟悉的面孔!赵纸月正从背包里往外掏着什么,马春来扯着大嗓门在说笑,几个女生挤在一起分享着零食包装袋……都是外语一班即将各自归家的同学!

“哇!黄一瓜!清照!金橘!鹿峰!这边这边!”眼尖的同学立刻发现了他们,兴奋地挥手招呼。

“天啊,你们也在这趟车上?”栗清照惊喜地睁大眼睛。

“缘分啊老黄!”马春来夸张地张开手臂,做出一副拥抱的姿态,“快过来坐,这边挤挤还能塞下!”

黄一瓜环顾这小小的熟人“包厢”,脸上漾开由衷的笑意:“真是没想到!这下好了,咱们可以提前开回家路上的联欢会了!”

拥挤的车厢瞬间被这意外重逢的喜悦点燃。原本陌生疏离的座椅靠背,似乎也因为这密集的熟人而变得亲切柔软起来。大家兴奋地挪动身体,彼此招呼着,硬是给新来的四人腾出了落脚甚至挤坐的空间。小小的车厢一隅,顿时充满了烟师外院特有的、混杂着各地口音的青春喧嚷,仿佛一个小型移动的班级据点。

列车一声长鸣,缓缓驶离站台。窗外,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后退、模糊,被冬日清晨薄雾笼罩的辽阔田野所取代。收割后的大地袒露着沉默的褐色肌理,远处村落房屋的轮廓静静伏在地平线上,偶尔掠过几棵枝桠遒劲的秃树,像大地凝固的笔触。车厢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火热景象。

期末考试那些令人头秃的题目和教授的口头禅,成了此刻最佳的笑料佐餐。“老刘最后那道翻译题,我怀疑他自己都翻不明白!”马春来一开口,模仿着教授的口音和动作,引得周围阵阵哄笑。“别提了,我听力最后一段,耳机里全是隔壁大哥嗑瓜子的声音,嘎嘣脆!”郝瞰苦笑着吐槽,引发一片感同身受的哀嚎与笑声。

话题很快跳跃开来。马春来开始眉飞色舞地描绘过节如何做冰糖葫芦,描述除夕夜雪地里点燃二踢脚的惊险刺激,让燕荞为他担心,继而又开心大笑;李君则说起鲁西南的老家,那口巨大的铁锅里熬煮的、香气能飘满几条街的羊肉汤,以及初一天不亮去祠堂磕头的规矩……言语间,是对“家”这个字眼最具体、最温暖的具象化。

有人开始分发从家里带来的“存货”。田卿慷慨地拿出几包包装朴素的沂蒙煎饼,薄脆香甜,带着粮食最本真的味道;金橘贡献出几袋晒得干硬、咸香扑鼻的虾干和海米;马春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大袋裹着霜糖的山楂球,红艳艳的甚是喜庆……各种带着地域印记的吃食在座位间传递、分享,咀嚼声、赞叹声、互相推荐的声音此起彼伏,车厢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、踏实的、属于归途的烟火香气。

不知谁的手机开始播放起轻松欢快的流行歌曲,很快有人小声跟唱,渐渐地,声音汇合起来,变成了一个小范围的合唱。拍手声、随着节奏轻轻摇晃身体的动作,让这小小的空间洋溢着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。硬座车厢的局促和冬日的寒意,似乎都被这份同窗共聚的热闹与分享的暖意驱散了,这里就是烟师学子归途中最温暖的驿站。

就在车厢里气氛正酣,笑语喧天之际,栗清照放在小桌板上的手机屏幕亮起,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跳跃起来。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“妈妈”。

栗清照拿起手机,脸上带着笑意,用家乡话亲昵地接通:“喂,妈?嗯,在车上呢……快到了,大概还有……”她侧过身,声音放低了些,柔和地应答着母亲的关切询问,那熟悉的济南口音在车厢的嘈杂背景中流淌,带着一种家常的温馨。

片刻后,她结束通话,脸上带着一丝腼腆又甜蜜的为难,转头看向身旁的黄一瓜和斜对面的金橘:“呃…我妈说,等会儿到了济南站,让我务必带着你俩回家去坐坐,吃顿饭再走。”

话音虽轻,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原本就热闹的水面。

“哇哦——!”离得最近的马春来第一个捕捉到关键词,立刻怪叫起来,眉毛夸张地上下飞舞,“听见没听见没?咱栗大小姐发话啦!这是要带人回去了啊!”

“哎哟喂!”旁边的赵纸月立刻心领神会,拍着手笑起来,声音清脆,“不得了!黄一瓜,你这待遇可以啊!未来岳母大人亲自钦点上门,规格够高!”

“是啊是啊!这就见家长啦?速度够快的黄同学!”另一个男生也加入了起哄的行列。

“清照妈妈肯定是想再看看把宝贝闺女拐走的‘小女婿’!”金橘也忍不住笑着添油加醋,眼神在黄一瓜和栗清照之间暧昧地瞟来瞟去。

一时间,这小小的熟人区域“炸开了锅”。善意的哄笑、挤眉弄眼的调侃、此起彼伏的“岳母”“女婿”的称呼,像热浪一样包围了两人。栗清照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透了,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,她羞恼地攥起小拳头,作势要捶打离得最近的马春来:“马春来!再胡说!还有你们,都闭嘴啦!就是……就是吃个便饭而已!”她嗔怪着,声音却因为羞窘而显得有些发颤,毫无威慑力。

风暴中心的黄一瓜,此刻更是成了目光焦点。他只觉得脸颊发烫,在同学们戏谑的目光洗礼下,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儿放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,有些尴尬地笑了笑,想说点什么辩解的话,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。然而,在那份汹涌的不好意思之下,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却在心底悄然泛起,带着微小的雀跃与一丝被承认的踏实感。他看着栗清照羞红了脸、努力“镇压”混乱的可爱模样,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,最终化作一个带着几分傻气、却无比真实的微笑。

列车一路向南,窗外的景色在薄雾中日渐清晰起来,光秃的北方平原被覆着些许残雪的丘陵取代,又渐渐能看到更多常绿的树影。车厢里的喧闹随着旅途的疲惫而渐渐平息,但那份因意外相逢和善意调侃带来的热度,却久久沉淀在每个人的心底。

几个小时后,列车终于缓缓驶入济南站庞大而繁忙的站台。车厢门一开,混合着煤烟味、人群气息和冬日清冽空气的复杂味道瞬间涌入。告别了依依不舍、还要继续旅程的同学,黄一瓜、栗清照、金橘和鹿峰拖着行李,随着巨大的人流艰难地向出站口移动。

甫一穿过检票闸机,进入接站大厅那更为开阔但也更为嘈杂的空间,栗清照的目光便急切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。很快,她眼睛一亮,高兴地挥舞起手臂:“爸!妈!这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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