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春节，这天虽然变长，但是，这个时令，到了下午，烟台的天气仍然寒冷，并且，总是让人感觉云笼雾罩。他俩聊着翻译的前景和趋势，当听到栗清照说还要学一门外语时，黄一瓜还是被震撼了。他知道栗清照的语言天赋，至于自己，就差了很多。更多的时候，自己是靠勤奋。栗清照翻看一本《翻译理论与实践前沿》。
黄一瓜手指在键盘上跳跃，发出清脆而规律的敲击声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或文档，是他正在构筑的某个世界。
栗清照忽然合上了厚重的书页，那声“啪嗒”的轻响在静谧中格外清晰。她抬起头，目光从泛着墨香的纸页移向黄一瓜，眼神里沉淀着白天积累的忧虑，像蒙了一层薄雾。这和刚才对翻译的信心有点反差。
“你说，”她的声音带着探寻的意味，“未来翻译行业，会不会真的被AI完全取代？”她没有立刻放下书，而是将它轻轻搁在面前的茶几上，手指无意识地、一遍遍地顺着书脊摩挲，仿佛要从那坚硬的棱角中汲取一丝确定感。“你看现在，那么多基础的、流程化的翻译，机器处理得又快又准，几乎找不到错漏。我们这些人工译者，核心竞争力仿佛每天都在被无形的潮水冲刷，一点点地退却……感觉像是在沙滩上徒劳地砌着城堡。”
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。黄一瓜缓缓抬起头，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深思的眸子。他向后靠了靠，越过电脑屏幕望向栗清照，目光温和而坚定。“冲击是实实在在的，清照。AI像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，改变了河道的走向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语言，“但是，翻译，从来不仅仅是文字符号的简单置换。它是文化的桥梁，是情感的共鸣器，是语境中微妙的弦外之音。机器能精准翻译‘我爱你’，但它能体会‘曾经沧海难为水’里那份刻骨的遗憾吗？能传递‘杨柳岸，晓风残月’的凄清意境吗？”
他站起身，颀长的身影被灯光拉长，走向窗边。轻轻推开一条缝隙，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中婆娑摇曳的树影，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：“我们要做的，就是不断跃升，超越机器设定的天花板。丰富的文化底蕴、精准的情感洞察、独特的个人风格……这才是我们不可替代的锚点。就像我的家乡曹县和你所在的济南，”他转过身，目光灼灼地看向栗清照，“那些巷陌里飘散的方言俚语，茶馆里听来的民间轶事，亲眼所见的市井烟火，甚至曹县那些电商创业者的豪情与焦虑……这些活生生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‘文本’，是冰冷的数据库永远无法复制的‘上下文’。融入了这些，我们的翻译才真正有了灵魂，有了温度。”
栗清照的心弦被他的话轻轻拨动。她站起身，轻盈地走到他身边，带着淡淡茉莉体香。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，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肩头，感受着衣料下传递的体温和力量。“你说得对，瓜瓜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柔软，“只是……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焦虑。知识爆炸的时代，新技术层出不穷，总觉得要追赶的东西太多太多，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。语言本身在变，技术在变，客户的需求也在变……生怕一眨眼，就被抛下了。”
黄一瓜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。“别怕，我们一起学，一起跑。焦虑是正常的，但别让它淹没了方向。”窗外的虫鸣似乎更密集了，像是在为他们的相互依偎伴奏。
?
这份夜的宁静和对未来的探讨，被一阵突兀而清脆的手机铃声骤然撕裂。黄一瓜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——栗清照放在茶几上的手机。屏幕亮起，来电显示上，“金橘”两个字像两颗活跃的小橘子，跳入了他的视线。
他的心莫名地“咯噔”了一下，眼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转向身边的栗清照。只见栗清照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，勾起一抹温柔浅笑，动作流畅地拿起手机。然而，就在她指尖划过接听键的前一瞬，黄一瓜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、极其细微的紧张，快得像受惊飞鸟掠过的影子。
“喂，师姐？”栗清照的声音已经切换成惯常的亲昵模式。
“照照——！”金橘那极具辨识度的、带着甜腻尾音的嗓音立刻穿透听筒，在安静的客厅里弥散开来，带着夸张的委屈，“救命啊！我在老家快无聊得长蘑菇啦！镇上唯一那家像样点的书店，关门大吉了！连我最爱去的那家小破咖啡馆，老板也回乡下了！天哪，这里简直是文化荒漠！我好想好想我的金照小筑，我的书桌，我的咖啡机，还有你们俩啊！”她连珠炮似的抱怨着，每一个上扬的尾音都像小爪子，在黄一瓜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。
昨夜与栗清照相拥而眠的温存气息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，此刻却被这通电话带来的氛围微妙地冲淡了。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，如同初冬的薄雾，悄无声息地在黄一瓜心底弥漫开来。金橘的归来，在他此刻的感知中，似乎天然携带着打破这份只属于他和清照的静谧美好的力量。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搂着栗清照的手臂。
“好啦好啦，知道你受委屈了，”栗清照笑着安抚，目光却转向黄一瓜，眼波流转间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和深意，“快回来吧，小筑没你可真少了不少热闹。是吧，瓜瓜？”她把手机稍微拿开一点，让黄一瓜也能听到。
黄一瓜立刻挤出一个堪称模范的、极其自然的温和笑容，对着手机方向提高了一点声音：“是啊，师姐，赶紧回来，清照念叨你好几天了。”然而心底深处，一个极其隐秘的念头却在呐喊：晚点再回来吧，再晚一点……让这份珍贵的二人世界，能像醇酒一样，多窖藏一刻也是好的。
电话那头的金橘似乎得到了满足，声音里的撒娇劲儿更浓了：“我就知道你们想我啦！不过……”她的音量忽然压低了，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，“我可能还得在老家再磨蹭两三天……嗯，主要是，我打算顺路去趟济南！”
“去济南？”栗清照挑了挑眉。
“对呀！”金橘的声音透着雀跃，“去看望鹿峰师兄！好久好久没见他了，正好离得不远嘛，顺便过去‘骚扰’他一下！”她把“骚扰”二字说得格外俏皮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黄一瓜和栗清照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。无需言语，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，以及一丝心照不宣的玩味。鹿峰——那个高大俊朗、才华横溢又带着点疏离感的师兄，现在是金橘口中“崇拜对象”的代名词。
栗清照挂了电话，脸上的笑意更深，带着点调侃的意味，拿起茶几上一个印着“泉城名点”字样的纸袋。“看来，我们鹿峰师兄的魅力，隔着千山万水也丝毫不减啊。”她一边说着，一边从纸袋里拿出几个金黄酥脆、螺旋纹路清晰的油旋饼，小心翼翼地摆在白瓷碟子里。饼皮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油润光泽，焦香扑鼻，这是他们特意从济南趵突泉旁的老字号带回来的特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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