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五章 阳台小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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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午后,寒冷阳光穿过百叶窗缝隙。光条被切割成细长的形状,像金色的琴弦,安静地铺陈在《水笔花园》原著,恰好落在“潮湿的混凝土气息”这行译文上。黄一瓜手中的手迟迟未能落下。这个词,“dank”,像一块顽固的鹅卵石,硌在他思绪的溪流中。潮湿?阴冷?黏腻?总觉得隔着一层薄雾,抓不住小说里那股地下室般的、带着腐败气息的质感。

就在这时,一股极其细微的栀子花香气息飘近,几乎同时,一缕柔软的发梢扫过他的手肘,带来若有似无的痒。栗清照不知何时侧靠了过来,目光同样落在那行字上。她伸出纤长的手指,指尖轻轻点在那个“潮湿”上。

“‘dank’…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一种翻译者特有的、近乎偏执的斟酌,“译成‘潮湿’太温吞了,像南方雨季的墙皮。这里,”她的指尖微动,仿佛在无形的空气中描绘着某种气息,“那气味应该是更…更具体,更令人不适的。想想地下室久未通风的角落,混合着霉菌和尘土的味道,一种沉甸甸的、带着轻微腐烂感的阴冷。‘霉腥’,你觉得呢?‘霉腥的混凝土气息’。”

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,距离很近。黄一瓜能清晰地看到她侧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呈现的金色轮廓,以及她眼底因为连日伏案工作而泛起的、不易察觉的淡淡血丝。自从金橘结束外派的项目回来,这样即兴的、贴近的探讨就变得像走钢丝。分歧本身并非关键——他们常常为一个词、一个句式争得面红耳赤,但那恰是工作乐趣的一部分——关键是金橘介入的方式。
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思绪,隔壁传来一阵急促的、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黄一瓜甚至没来得及对“霉腥”二字做出回应,只觉身旁的栗清照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,肩膀微微一颤,原本自然倚靠着他椅背的身体瞬间弹开,端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,仿佛刚才那番亲昵的低语和触碰从未发生。她迅速拿起桌上的茶杯,掩饰性地喝了一口,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。

几乎是同时,“砰”的一声,门被大力推开,带着一股风。金橘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卷了进来,眼镜因为步履匆忙而滑到了鼻尖,她一手捏着手机,屏幕还亮着,另一只手夸张地挥舞着。

“哎呀!打断你们讨论啦?”她的声音清脆响亮,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热情,“我刚查到一个超棒的案例,‘dank’!看,这个译者的处理是‘湿冷窒闷’,用在描写地窖那段简直绝了!你们觉得怎么样?是不是比你们刚才讨论的那个……呃,‘潮湿’或者别的什么更有感觉?”她径直把手机屏幕怼到两人眼前,语速飞快,眼镜链随着她的动作摇晃。

黄一瓜的思绪被硬生生拽断,像一根绷紧的琴弦突然崩开。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栗清照。后者正襟危坐,指尖在键盘上敲打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,发出密集的哒哒声,像是在演奏一首无声的抗拒乐章。她的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,嘴角礼貌性地向上弯了弯,眼神却像受惊后躲进树丛的小鹿,低垂着,回避着金橘探询的目光。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尴尬与被打扰的烦躁。金橘浑然不觉,仍在兴奋地展示着手机页面上的“权威”译法,分析着优劣。

困倦如同潮水一波波袭来,栗清照眼皮打架,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栽。好几次,她只是下意识地、带着试探和一丝依赖,用膝盖轻轻地碰碰他的腿,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,无声地传达着“好累,想靠一下”的讯息。那一刻,黄一瓜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,他自然地伸出手臂,想要揽过她的肩膀,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小憩片刻。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柔软的针织衫时,门又一次被推开了。栗清照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坐直,脸上瞬间堆起公式化的微笑,指尖在键盘上重新开始高速飞舞,仿佛之前的困倦和依赖只是黄一瓜的幻觉。

此刻,看着栗清照眼下那抹青色,黄一瓜心底涌起一股混杂着怜惜与烦躁的暗流。他需要一个空间,一个只有他和她的空间。

“鹿峰刚发了消息,我们要去平度。”金橘突然开口,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,尾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雀跃。她匆匆走后,栗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,动作干净利落。窗外的阳光恰好勾勒着她的轮廓,映得她小巧的耳垂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,像初夏初熟的樱桃。她抬眼看向黄一瓜,眼波流转,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,“要不要……阳台透透气?”推开发铁门,豁然开朗。带着城市特有喧嚣的风扑面而来,刚刚结束飘雪的空气,瞬间涤清了焦虑的气息。栗清照像挣脱了无形的束缚,几步走到锈迹斑驳的栏杆旁,张开手臂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风立刻毫不客气地纠缠着她的长发,将柔顺的发丝吹得凌乱飞舞,有几缕调皮地拂过她的眉眼和唇角。黄一瓜静静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,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道纤细的背影上。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,白衬衫被风鼓荡着,勾勒出单薄却优美的肩线。

“一瓜?”她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窗台。栗清照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,眼睛亮晶晶的,如同夏夜晴空中的星辰,闪烁着沉浸在某种灵感中的兴奋光芒。“我刚刚在想《水泥花园》里那种无处不在的窒息感,”她向他走近一步,风将她的话语吹得有些飘忽,“你觉得,如果用意识流的手法来处理某些内心独白段落……会不会更贴切?”她一边说,一边自然地踮起脚,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,像是在描绘无形的图案,“就是……把那些混乱的、隐晦的、难以言说的情绪碎片,用断裂的、跳跃的、甚至不合常规语法的句子拼贴出来?就像……”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,“就像把一面完整的镜子打碎,让读者从那些锋利的碎片边缘去窥见人物的内心深渊?”

然而,黄一瓜的心思此刻全然不在翻译理论上。他的目光被另一个景象攫住了——风,这个大胆的共犯,再次撩起了她略显宽松的衬衫下摆。那一瞬间,一截纤细、白皙、没有任何遮蔽的腰肢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。那柔和的曲线,像惊鸿一瞥的月光下的白瓷,带着惊人的诱惑力。这个画面像一枚滚烫的印章,猛地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,瞬间点燃了无数个夜晚被刻意压抑的画面碎片:此刻,这空旷无人、只有风与阳光徘徊的阳台,像一座悬浮于城市喧嚣之上的孤岛。理智的堤坝在瞬间崩塌。鬼使神差地,他向前迈了一步,再一步。距离近到能闻到她发丝间残留的栀子花香和她身上淡淡的、属于阳光和纸张的气息。

栗清照关于意识流的阐述戛然而止,如同被掐断了声源的唱片。她感觉到了那股无声的迫近,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她慢慢地、慢慢地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她的瞳孔在明亮的阳光下呈现出清澈的琥珀色,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凝视着她的面孔——深邃,专注,燃烧着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、近乎陌生的火焰。那火焰让她心悸,让她四肢发软,却又像磁石般牢牢吸住她,无法动弹。

“清照……”他低低唤了一声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紧绷。

栗清照没有回应,只是微微张开了唇瓣,仿佛缺氧般轻轻吸了一口气。这个细微的动作像点燃引信的火星。黄一瓜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,像在进行最后的挣扎。他伸出手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,将她被风吹乱、粘在脸颊上的几缕发丝轻轻拢起,别到她那小巧的、已然泛红透亮的耳廓后面。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颊皮肤,那热度像电流,瞬间传遍他的全身。

“一瓜……”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叹息,带着明显的颤音,刚一出口就被呼啸的风撕成了碎片。

这声呼唤彻底击溃了黄一瓜所有的克制。他猛地俯下身,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冲动,吻住了她的唇。这个吻起初带着试探的轻柔,如同羽毛拂过花瓣,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珍惜。然而,当他的唇真切地感受到她唇瓣的柔软和微凉,以及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开启的缝隙时,所有的试探瞬间被燎原的烈火取代。吻变得灼热、深入、带着近乎掠夺的强势,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吸吮出来。栗清照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身体的本能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。她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,双手如同藤蔓般攀上他坚实的肩膀,紧紧抓住他背脊的衣服,指尖隔着布料用力地掐了进去,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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