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台的海风裹着早春的寒意,在宿舍区的梧桐树梢打着旋儿。那些光秃的枝桠在暮色中轻轻摇晃,像在演奏一首无声的摇篮曲。栗清照趴在窗边数楼下往来的行人,她的指尖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画着圈,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。这个来自泉城的姑娘总说北方的春天来得太迟,此刻她数到某个人影,突然发现那人影竟是辅导员王迁,他正抱着一摞资料匆匆穿过梧桐道。栗清照赶快缩回了头,担心被发现。
金橘蜷在床尾啃苹果的声音格外清脆,她总能把最平常的动作做得充满戏剧性。她啃苹果时习惯先转着圈咬掉果皮,再小口小口品尝果肉。咔嚓、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,像是给这个慵懒的午后打着节拍。床单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杂志,最新一期《国家地理》的封面是撒哈拉的星空,此刻却被金橘不小心滴落的苹果汁染出一小片淡黄的印记。
燕荞又一次摸向空空如也的口袋时,她的手指在牛仔裤口袋里摸索的弧度带着几分焦灼,最后干脆把口袋整个翻出来——除了几枚硬币和一张皱巴巴的购物小票,什么也没有。真的不是故意忘带钥匙,她的声音突然拔高,我妈收拾行李时把钥匙塞抽屉夹层了,我发誓!
金橘把苹果核精准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,这个动作她好像是无师自通。垃圾桶咚的一声响,像是给燕荞的解释打了个问号。得了吧你,她翻身扯过栗清照的抱枕,那是个浅蓝色的鲸鱼玩偶,上次把军训服当睡衣穿了三天的也是某人。说着她突然打了个喷嚏,栗清照的茉莉洗衣液味道太浓了。
栗清照转身时带起一阵香风,她踮着脚从衣柜顶层拽出备用被单,浅粉色的布料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。来都来了,挤挤更暖和。她模仿着金橘的口音,把被单抖开时扬起细小的尘埃,在斜照的夕阳里闪闪发亮,正好咱们三个来个彻夜长谈,上回聊到凌晨都忘了是什么时候。”黄一瓜突然觉得栗清照增加了几分可爱。这个女孩真是,工作的时候,有工作的样,聊天的时候,也会油然增加几分感情。难怪,无论男生,还是女生,尤其是女生,这么喜欢她。
暮色渐渐晕染了整个房间。三个身影蜷在粉白格子床单间,像三尾纠缠的热带鱼。燕荞的脚趾抵着金橘的小腿肚,栗清照的发丝散在燕荞的锁骨上。窗外最后一线天光消失时,金橘摸出手机,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三张年轻的脸庞。
你们绝对猜不到我寒假经历了什么,燕荞突然翻身坐起,手舞足蹈地比划着,我在自家火锅店打杂时,把辣椒油当成香油端给了一桌四川客人!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响亮,结果你们猜怎么着?那大叔面不改色地涮了片毛肚,还夸我们店的香油够味!金橘笑得直捶枕头,填充物里的羽绒飞出来几片,在手机光柱里翩翩起舞。“这事要是马春来知道了,他也笑死。”金橘补充道。燕荞脸色一红。这个寒假,她和马春来确实发了无数微信,打了许多电话。她提前回来,就是为了见到马春来。但是,马春来误了火车,她只能提前过来。
金橘的故事更让人捧腹。她模仿烘焙老师的台湾腔惟妙惟肖:同学,这个海盐焦糖蛋糕的配方吼...结果她把盐当成糖,烤出了一盘咸得发苦的马芬。我爸硬是就着吃了三碗粥,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,说不能浪费女儿第一次下厨的心意。
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时,她们已经聊到了高中时代的糗事。三人的手臂交叠在一起,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剪影,像一棵正在生长的树。楼下偶尔传来晚归同学的谈笑声,远处滨海大道的车灯在天花板上一闪而过。
隔壁房间的黄一瓜裹着灰色毛毯,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,像覆了一层幽蓝的冰。键盘缝隙里卡着的薯片碎屑让他敲击时总带着细微的沙沙声。文档最上方闪烁着《看瓜》的标题,开头段落写道:岳店村的夏夜总是裹着甜腻的瓜香,草庵顶上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
里间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,是栗清照标志性的、带着气音的咯咯笑。黄一瓜摘下眼镜,揉了揉发酸的鼻梁。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小时候蹲在瓜田边听故事的情景——爷爷的烟袋明明灭灭,草叶上的露水悄悄渗进他的布鞋。屏幕上的光标不停闪烁,他鬼使神差地打下新的一行:守夜人的孙子不知道,那些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不仅是露水,还有狐狸偷瓜时落下的毛发。
晨光像一把金色的梳子,轻轻梳理着校园的每个角落。三个女生以奇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:燕荞的枕头躺在地上,金橘的腿压在栗清照腰侧,而栗清照的手指还揪着金橘垂落的发梢。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,正好落在燕荞的睫毛上,让她在梦中皱了皱眉。
黄一瓜轻手轻脚经过她们门前时,听见屋内传来绵长的呼吸声。这种声音让他想起去年开学时的渤海湾,海浪就是这样一遍遍抚过沙滩。他回到房间按下保存键,文档显示字数停在3900。最后一段描写草庵里的少年举着煤油灯,在月光下辨认瓜藤上蜷缩的夜蛾。那些翅膀上的花纹,他写道,像极了奶奶嫁妆箱底的花布。
厨房里,培根在煎锅中卷曲变形的过程像一场小型舞蹈。黄一瓜记得每个室友的饮食偏好:燕荞爱吃溏心蛋的柔软,金橘总抱怨食堂面包硬得能当武器,栗清照喝咖啡要加三块方糖。当他把牛油果碾成泥时,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和小说里的看瓜人如此相似——记住每株瓜藤的脾性,守着它们慢慢成熟。
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金橘顶着一头乱发探进脑袋,鼻子先于眼睛发现了食物:黄作家,你这是打算用美食收买我们的八卦情报?她身后的栗清照揉着眼睛,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的一粒小痣。燕荞正对着门后的穿衣镜压刘海,但有一撮头发顽固地翘着,像株不屈的小草。
晨光给飘窗镀上金边时,燕荞已经咬下了第一口吐司。蛋液顺着她嘴角流下,形成一道滑稽的小胡子。我们在聊高中时篮球队长给照照写情书,她口齿不清地说,结果塞进了教导主任信箱!栗清照的脸瞬间红得像她睡衣上的草莓图案,抓起抱枕砸过去时,金橘突然指着窗外:快看!有帅哥!
楼下的人群像彩色的溪流,缓缓汇入校园的各个角落。黄一瓜望着那些陌生的面孔,突然明白爷爷说的不熄的火是什么——是金橘模仿老师时的眉飞色舞,是燕荞忘带钥匙时的窘迫笑容。他悄悄在备忘录记下:最好的故事不在文档里,而在飘着茉莉香气的卧室,在装着溏心蛋的早餐盘,在三个女生共享一床被单的春夜。
阳光渐渐爬满整个窗台时,金橘突然提议:今晚我们帮黄作家看瓜吧!四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那棵梧桐,它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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