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场从来都是要流血的。
两个时辰过后,匈奴人已经尸横遍野,光阿古那身上就被砍了七八刀,双目圆睁,一副死不瞑目的气势。他们的大王子乌力罕也已经摇摇欲坠,他单膝跪地,头颅低垂,只以刀撑着身体,不肯倒下。
季云这边也不轻松,草原人自小就食牛羊肉,喝牛羊奶长大,身强体壮,天生便比汉民力气大些,此战他们固然是早有预备,他更是占了兵刃之利。俗语说“一寸长,一寸强。”长枪在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,那乌力罕仅凭一把大刀便将其克制,实在是不容小觑。
“到底也是响当当的汉子,将他们好好葬了吧。”季云吩咐下去。
杨庆早已从山顶上下来,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阿云,此战你当得首功。”
“此战多亏杨千户指挥得当,季云不敢居功。”季云拱拱手,谦逊的说。
“你小子,太谦虚了。”杨庆笑了笑,他看得出来,以季云之能,日后必然有所成就,故而平日里特意多加照顾。
安排了小兵进行后续的收尾,一行人便启程回营。
回营后伤兵残将自有军医救治,众将领也自去包扎,杨庆便去白虎大帐汇报军情。
帐内杨庆一五一十的报告了军情,听得刘明月直乐,他扭头看向左手边的中年文士。
“邱先生,你看这个季云,如何?”
那邱先生恭敬的欠了欠身,开口道。
“有勇有谋,是个可塑之才。”
听邱先生这么讲,刘明月更乐了,大手一挥。
“赏。”
杨庆便领命出了帐篷,自去安排了。
却原来这邱先生,正是昔日那双龙寨匪首王铁生手下的三当家。他本是一介书生,自幼家境贫寒,其父更是在赵员外家做佃农,聊以养家。是赵员外仁善,特意请了夫子设了学堂,给孩子们启蒙又不收束脩,故而庄户人家也都愿意把孩子送去,就算读不上个状元,能识文断字,知书明理也是极好的。
邱先生便是那群孩子中的翘楚,他自小聪明伶俐。甚得先生喜爱,十六岁那年就早早中了秀才,兼之他相貌俊秀,赵员外更是心喜,有意把独女玲珑许配给他,成就一份良缘,也好让赵家后代可以为官做宰,而不是只能从商,受人冷眼。
那赵家小姐玲珑自小生的更是雪肤花貌,容色倾城,别说是嫁给邱先生,便是宫里的娘娘,她都是做得的,只可惜不曾投生在官宦之家。
得知赵员外有意把小姐许配给他,邱先生更是头悬梁锥刺股,整日里苦读,发誓定要博个功名出来,以报赵家深恩。
那三年来邱先生便用心读书,赵小姐对他更是体贴入微,赵员外整日里乐呵呵的,只等邱先生秋闱高中,便为他和独女完婚。
那年八月,邱先生去省城应试,果然高中魁首。他兴高采烈的回乡来,本以为金玉良缘,美人在怀,却不想在他去省城应试的时候,赵小姐去庙里为他祈福,不意竟引得双龙寨土匪的关注。
那匪首王铁生派人抬了花轿来,要娶赵小姐为妻,赵员外自然不允,王铁生便趁夜里下山,直杀得赵家庄火光漫天,整个赵家无一活口,又强虏了赵小姐上山,夺了她的清白。可怜赵小姐不堪受辱,第二日便悬梁自尽了。
邱先生回到家来,得知此事,目眦欲裂。他发誓定要为赵小姐,为整个赵家报仇雪恨。
于是他一番筹谋,把自己伪成一个屡试不第的穷书生,整日里在街头靠给人写信为生。得知二当家好赌,他就花钱雇人在赌场出千使诈,那二当家输红了眼,拔刀杀了人就跑,他仗义援手,救了二当家性命,二当家感念他义薄云天,和他结为八拜之交。
后二人交往愈深,二当家便报出家门,带他上山,见过大当家。
邱先生只道“王侯将相,宁有种乎。昔日高祖皇帝,在打江山以前,也不过是个小小亭长。”一番话说的王铁生心神大动,奉为圭臬。从此清平县街头少了个落魄书生,双龙寨多了位三当家。
后来何书远带人剿了双龙寨,邱先生自行离去。他先回了赵家庄祭奠亡灵,为赵小姐立了一个衣冠冢,后来便整日里在坟前喝酒,如此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时间,有一日他忽然清醒过来,只觉得赵小姐倘若在天有灵,也不想看到自己这般,便一路到朔州大营,谋了一个参将的职位,因他确实颇有才干,刘明月便留他在帐内议事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杏儿沟外,一群小兵正把山谷里的尸首抬出来,旁边的林子里有人正在挖坑。
“这些坏种,也不知道是吃什么的,这么沉。”那小兵一边抬着尸体,一边骂骂咧咧的。
“好了好了,赶紧搬吧。听说今晚兄弟们都在喝酒吃肉,咱们手上快些,回去兴许还能吃到些好酒好肉。”他的同伴没好气的说。
朦胧的夜色下,他们谁都没有看到,有一个小小的身影,趁着他们转身时,从匈奴的死人堆下爬出来,往山壁下的岩洞里爬去,正是那苏日勒。
少年人还没有长成,所以身量也不大。他此刻满脸血污,发了狠的往岩洞深处爬去,只盼着能逃过那些南蛮子的耳目,他要活着回去,要为哥哥,为死去的族人报仇。
季云,他在心底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,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,他苏日勒此生,定要报此大仇。
夜已深沉,那些小兵挖好了一个巨大的深坑,把自己人和匈奴人的尸首都安置进去,将土填实。
为首的小将站在最前方,打开随身携带的酒囊。酒不是好酒,朔州城里最便宜的烧刀子,十文钱就能灌满满一袋,胜在够烈,夜里风大,巡城时喝上一口,整个人都会暖和许多。
他仰起头满满的喝一大口,将剩余的酒液全部洒在地上。
“喝吧,兄弟们。做兄弟的送你们最后一程,喝完这口酒,你们就回乡去吧,回去看看二老爹娘,看看妻子儿女,就去投胎吧。”
后面已经有忍不住的呜咽声传来,想是刚从军的小兵在抹眼泪,他擦了一把眼角,回头喝骂。
“哭什么,当兵打仗,哪有不死人的,有什么好哭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