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已深，窗外的梧桐叶在晨风中簌簌作响。我站在医院的视频电话这端，看着那张熟悉的脸，却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。也许是因为他瘦得太厉害，也许是因为新换的药物让他的脸色格外苍白。
“怎么了？“沈言择察觉到我的走神，微微皱眉，“今天怎么这么安静？“
我摇摇头，挤出一个微笑：“没什么，就是看你气色好像不太好。是不是昨天的复健太累了？“
“还好，“他轻声说，目光温柔，“倒是你，黑眼圈又重了。最近项目很忙吗？“
护士Lucy正在给他测量血压，我听到她轻声说了句：“Blood pressure is a bit high today.“她抬头看了看镜头，用中文补充道：“林小姐，能不能请你劝劝他，这两天复健的强度要适当降低一些。“
我刚要说话，沈言择却先开口了：“我没事，就是昨天可能练得久了点。“他说着，冲我眨眨眼，“别担心，我知道分寸。“
这样的对话，最近越来越频繁。他总是说“没事“，说“别担心“，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份诊断报告上触目惊心的数据，抹去沈父来访时说的那些话，抹去我内心日益加深的不安。
“爸爸这两天怎么样？“我试图转移话题，“他说要在洛杉矶待一段时间......“
“嗯，“他的表情略显复杂，“他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，每天都来。“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他其实是担心我，只是表达方式有点......特别。“
我咬了咬嘴唇。沈景明的“特别“，我再清楚不过。就在昨天，他又发来一条消息：“如果你真的在意言择，就该为他的健康着想。“
Lucy悄悄退了出去，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。沈言择的目光落在窗外，那里有一片明亮的晨光。他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欲言又止。
“晓暖，“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？我总觉得你有心事。“
我攥紧了手中的咖啡杯，那份凉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：“没什么，就是工作上有点忙。李俊杰最近......“
“是因为我爸找你谈话的事吧。“他突然说，目光直直地看向镜头，“他都告诉我了。“
我愣住了。没想到沈景明会主动告诉他这件事。一时间，那些准备好的托词和借口都失去了意义。
“对不起，“他轻声说，“让你承受这些压力。其实......“
“别说对不起，“我打断他的话，“我们说好的，不说对不起的。“
他笑了笑，是那种让我心疼的笑容：“可是晓暖，你有没有想过，也许我爸说得对。我现在这个样子，确实......“
“我得去开会了。“我再次打断他，声音有些发抖，“一会儿还要和客户讨论方案。“
他怔了一下，随即露出理解的表情：“好，你去忙吧。记得按时吃饭。“
挂断视频，我靠在墙上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办公室里很安静，晨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，将地面印上一道道光斑。我看着桌上那份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诊断报告，突然明白了一件事：有些痛苦，不是努力就能克服的。
打开电脑，屏幕上是森美项目的最新方案。这是昨晚熬到凌晨才完成的，为的就是在今天的会议上能完美地应对李俊杰的质疑。但现在，这些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“林总监，“苏小妍推门进来，“张总让我提醒您，九点的会议提前到八点半了。“
我看了看时间，还有二十分钟。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“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西装，“对了，之前让你准备的市场调研数据......“
“在这里，“她把一份文件递给我，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，“您还好吗？要不要先喝点水？“
我摇摇头，努力扯出一个笑容：“我没事。“说完这句话，才发现自己和沈言择一样，总是说“没事“。
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。李俊杰坐在角落，正在翻看文件，看到我进来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：“林总监，听说沈总在美国恢复得不错？“
我没有理他，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。张维诚很快也到了，会议正式开始。我机械地翻开文件，听着市场部的同事汇报数据，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沈言择的话：“也许我爸说得对......“
“林总监，关于创意方向，你觉得呢？“张维诚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。
我抬起头，看到所有人都在等我的回应。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，有些刺眼。就在这时，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是沈景明发来的消息：“言择今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，医生建议加大化疗剂量。你确实应该慎重考虑我说的话了。“
那一刻，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。会议室里嗡嗡的讨论声，李俊杰若有似无的注视，张维诚期待的目光，还有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，一切都在提醒我：是时候做出选择了。
“林总监？“张维诚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，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，“你觉得这个创意方向如何？“
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，翻开面前的文件。满页的数据和图表在眼前晃动，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，剜着我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。
“关于创意方向，“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，“我认为还需要进一步优化。目前的方案虽然抓住了市场痛点，但在情感共鸣方面还有提升空间。“
李俊杰轻笑了一声：“情感共鸣？林总监，恕我直言，现在的市场更需要的是直观的利益点，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情感。“
我抬起头，直视着他的眼睛：“李总监，如果你认为情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，那么请问，为什么近三年最成功的广告案例，都是以情感营销为核心的？“
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。我继续说道：“就拿我们去年的品牌案子来说，正是因为抓住了都市人群对家的情感需求，才让销售额提升了40%。这不是数据能衡量的，这是对人性的理解。“
张维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：“确实，现在的消费者越来越注重情感价值。林总监，你继续说说你的想法。“
我打开准备好的PPT，开始详细阐述方案。整个过程中，我的声音异常冷静，仿佛刚才那个在视频电话前失神的人不是我，仿佛手机里那条让人心痛的消息不存在。
“好，“张维诚最后拍板，“就按林总监的方案来，下周开始执行。“他看了看手表，“今天就到这里，大家散会吧。“
人群陆续离开，李俊杰经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：“林总监，你对情感确实很有研究。不过......“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，“有时候，太重视情感反而会成为负担，你说呢？“
我盯着窗外的梧桐树，金黄的叶子在风中飘落：“李总监，如果连情感都可以随意放弃，那我们和机器又有什么区别？“
他愣了一下，随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：“但愿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理想主义。“说完，转身离开了会议室。
我一个人坐在那里，会议室里满满的文件和飘散的咖啡香气，都让我觉得异常疲惫。掏出手机，又看了一遍沈景明的消息。加大化疗剂量，这意味着什么，我再清楚不过。
“叩叩——“顾梦瑶推门进来，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，“听说你在会上又把李俊杰怼得哑口无言了？“
我勉强笑了笑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“
“来看看我的闺蜜是不是还活着。“她在我对面坐下，“刚才遇到苏小妍，说你从早上开始就心不在焉的。怎么了？“
我把手机递给她。看完消息，她的表情也凝重起来：“所以，你决定了？“
“我不知道，“我靠在椅背上，看着天花板的灯光，“梦瑶，你说得对，爱情应该是相互成就，而不是互相拖累。但现在......“
“现在什么？“她打断我，“你要因为沈董的一句话，就否定你们之间的一切吗？“
我摇摇头：“不是因为沈叔叔。你看不到言择的样子，他瘦了好多，眼神也不像从前那么有神。每次视频，他都在强撑着表现得很好，生怕我担心。可是......“
“可是什么？“
“可是我知道他很痛苦。“我的声音开始发抖，“不只是病痛，还有对未来的恐惧。他在强撑着，就因为......就因为不想让我失望。“
顾梦瑶沉默了。窗外的秋风吹起窗帘，带来一阵凉意。这个季节，原本应该是我们一起去看红叶的时候。
“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？“我突然说，“在那家书店，他扶着梯子，生怕我摔倒。那时候他说，有些人的出现，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礼物。“
“所以，你打算放弃这份礼物？“顾梦瑶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不是放弃，“我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，“而是......还给命运。也许，我们相遇的意义，就是让彼此明白，爱一个人，有时候需要的不是坚持，而是放手。“
“你疯了吗？“顾梦瑶激动地站起来，“你明明知道，言择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！“
“正因为知道，所以更要放手。“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，“他现在最需要的，是全心全意的治疗，而不是担心我这边的一切。我的存在，反而成了他的牵绊。“
顾梦瑶还想说什么，我的手机又震动起来。是沈言择发来的消息：“今天的化疗有点难受，想看看你。“
看着这条消息，我突然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。有些决定，不是因为不爱，而是因为太爱。正如当初他选择去美国治疗，是为了不让我整天担心他的病情；现在我选择放手，也是为了让他能够专注治疗，不必为了我而强撑。
“梦瑶，“我站起身，声音异常平静，“帮我约一下沈叔叔，我有话要对他说。“
她愣住了：“你真的决定了？“
我点点头，看着窗外的天空。秋日的阳光依然明媚，但那温度，却再也不及夏日的炽热。就像我和言择的感情，也许注定要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个夏天。
在我心里，他永远是那个在书店为我扶梯子的温润少年，是在工作时为我披外套的贴心恋人，是深夜里陪我改方案的并肩战友。但现在，我必须放开他的手，让他能够独自走完这段艰难的旅程。
因为爱，所以选择成全。这大概就是，最后的守护方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