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缺站在典狱长办公室门口时,后颈还残留着祭坛里那股腐锈味。
他盯着门板上剥落的红漆,指节悬在半空,指甲盖被自己掐得泛白——昨夜他拓下的符文还在怀里硌着,像块烧红的炭。
进来。
赵严的声音像冰锥扎破晨雾。
陈缺推门的瞬间,算盘珠子的脆响突然断了弦,一颗檀木珠啪地弹到脚边。
他弯腰去捡,余光瞥见赵严搁在算盘上的手——指节泛青,指甲缝里沾着暗褐色的污渍,像是干涸的血。
昨夜戊字号地底有异响。陈缺直起腰,把算盘珠轻轻放在赵严案头,我下去查了,封印石的纹路在渗龙血。
杨威说那邪祟留了残魂。
赵严的目光扫过来,陈缺忽然想起地牢里锁着的毒蟒——那种看似不动,却随时能咬断喉管的阴狠。
老典狱长的手指在算盘上缓缓划过,锁骨处的刀疤随着呼吸起伏:小陈啊,你在这地牢蹲了八年,该知道......他忽然笑了,皱纹里挤出点温吞的慈祥,人在暗处长久了,看什么都像鬼。
陈缺感觉后槽牙发酸。
他想起三天前在井边撞见的——赵严往枯井里抛裹着草席的尸体,那尸体手腕上还缠着先天境高手才有的灵脉金环。
此刻他盯着赵严鬓角新添的白发,突然说:属下就是个粗人,可粗人也知道,龙血不该从地底下冒。
算盘珠子哗啦散了半盘。
赵严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陈缺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,很快又被冷笑盖住:你倒是操心。他从袖中摸出块令牌拍在桌上,明儿去甲字号,管管那些安分的文人囚犯。
陈缺弯腰捡起令牌时,瞥见赵严案底压着半张纸——上面的字迹和祭坛石碑上的符文有三分相似。
他把令牌攥进手心,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:谢典狱长体恤。
退出办公室时,陈缺听见身后传来重物拖行的闷响。
他站在走廊里,望着晨雾中摇晃的灯笼,摸了摸怀里的符文拓本——赵严这老匹夫,怕是比谁都清楚地底下锁着什么。
陈大哥!
清脆的唤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。
陈缺转头,就见苏清月立在狱门处,绣着云纹的官靴踏在青石板上,带起一阵冷冽的风。
她腰间悬着神捕司的银鱼佩,发间的玉簪却素得像片月光。
苏捕头怎的来了?陈缺扯出个痞笑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串——这女人每次出现,准没好事。
苏清月扫了眼四周,拽着他往偏厅走。
她的指尖沾着墨香,陈缺这才发现她袖角还沾着未干的朱砂:朝廷收到密报,说九幽狱底下埋着玄魇源。她压低声音,耳尖微微发红,更要紧的是......有人参了赵严一本,说他私通邪修。
陈缺的笑僵在脸上。
他想起昨夜赵严案底的纸,想起井里的尸体,喉结动了动:你信么?
我信你。苏清月突然抬头,眼底的光比刀还利,所以才来提醒你——赵严最近调了批新狱卒,都是他老家的乡党。
你做事......她顿了顿,声音软下来,小心些。
陈缺望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,突然觉得怀里的符文没那么烫了。
他刚要开口,就听见偏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陈哥!张涛撞开木门,额头的汗顺着络腮胡往下淌,我刚才给赵严送茶,听见他跟个穿黑斗篷的人说话!他反手把门闩插上,声音抖得像筛糠,那黑斗篷说玄魇复苏计划还差三具先天尸,赵严说井里还有两具,明儿让新狱卒去杀个不长眼的江湖人凑数!
陈缺的瞳孔骤缩。
他想起三天前那具缠着金环的尸体,想起赵严说要调他去甲字号——甲字号关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哪来的不长眼的江湖人?
陈哥?张涛扯了扯他的袖子。
陈缺突然笑了,笑得张涛后背发凉:老张,你信我不?
信!张涛梗着脖子,你救过我命!
那今晚替我值夜。陈缺从怀里掏出符文拓本塞给他,把这个藏到李伯的旧书堆里,别让任何人看见。他拍了拍张涛的肩,转身往典狱长办公室走,赵严不是怕我太活跃么?
我偏要活跃得让他睡不着觉。
傍晚时分,陈缺被传唤到赵严的小院。
月洞门外守着两个新狱卒,看他的眼神像看块肥肉。
赵严坐在石桌旁泡茶,紫砂壶里飘出的不是茶香,是股若有若无的腐味。
最近总听人说你跟神捕司的苏捕头走得近。赵严夹起茶盏,水面映着他阴鸷的脸,小陈啊,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,我不希望你...
赵大人这是心疼属下?陈缺一屁股坐在石凳上,翘起二郎腿,属下就是个小狱卒,能跟苏捕头说什么?
不外乎牢里的耗子又偷了咸菜。他抓起桌上的瓜子磕起来,倒是赵大人,最近总往井里扔东西——该不会是怕属下无聊,给耗子备粮吧?
茶盏咔地裂了道缝。
赵严盯着他,像在看具尸体:你知道得太多了。
知道得再多,也不如赵大人您。陈缺把瓜子壳吐在石桌上,您让属下管甲字号,属下就管;您让属下闭紧嘴,属下就闭。他突然凑近,压低声音,可要是哪天属下的嘴自己张开了......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,月亮可看得清楚。
赵严的手抖了抖。
他盯着陈缺玩世不恭的笑,突然仰头大笑:好!
好个会说话的小陈!他从袖中摸出块玉牌抛过去,明儿开始,你兼管戊字号。
陈缺接住玉牌,触感冰得刺骨。
他望着赵严重新沏茶的背影,在心里冷笑——老匹夫,你让我管戊字号,是想让我当你的眼睛,还是想让我当替死鬼?
深夜,陈缺坐在牢房里翻旧账册。
烛火忽明忽暗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突然,一片纸从账册里滑落,展开是歪歪扭扭的字迹:午夜三更,刑场旧址,真相等你。
陈缺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。
他望着窗外的月亮,想起苏清月的提醒,想起张涛的密报,想起赵严案底的符文——所有线索像根绳子,正往刑场旧址那个方向收紧。
更漏在远处敲响,陈缺把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袖口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漏下的月光在砖地上投出蛛网般的阴影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锁链,那是他从小到大最趁手的武器。
风从狱墙的缝隙里钻进来,卷起案头的账页。
陈缺望着被风吹开的窗户,听见三更的梆子声裹着风,正从废弃刑场的方向传来......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