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缺端着茶盘跨进偏院时,青砖地被夜露浸得发潮,檐角铜铃在风里撞出细碎的响。
东厢窗纸透出暖黄光晕,映得苏清月发间银簪像落了星子——那是他上个月在黑市替她淘的旧物,说是前朝宫匠手作,她嘴上嫌他乱花钱,却日日戴着。
总典,茶要凉了。柳如烟的声音从窗内飘出来,尾音带点调笑的颤。
陈缺抬眼,正撞进她倚窗的侧影:月白纱衣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半截藕臂,发间红绒花随着歪头的动作晃了晃,倒比花更鲜活。
他推开门,茶盘与木桌相碰发出轻响。
苏清月背对着窗站在案前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乌鞘刀,刀镡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——那是她父亲临刑前塞给她的遗物,他记得她第一次在狱里拔刀时,刀鞘还缠着血渍未干的布条。
最里面的聂枫正收剑入鞘,断剑的缺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
她练剑时总爱选最暗的角落,剑穗上的青玉坠子刚才撞在她手背上,此刻还留着淡红的印子——那是她父亲用最后一口真气温养的遗物,她曾说这玉比她的命还金贵。
今晚你睡哪?柳如烟先发制人,手肘支在窗台上托着腮,眼尾的泪痣在烛火里忽明忽暗。
陈缺手一抖,茶盏在托盘里叮当作响。
他瞥见苏清月的肩背微微一僵,聂枫的指尖在剑穗上绞出了褶皱,喉结动了动:张涛说西厢房腾出来了,我...
别走。苏清月的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,尾音却带着破刃般的锐。
她转身时,刀鞘擦过桌角的响动惊得烛火一跳,映得她眼尾的泪痣泛着水光——他从前总笑她像块冷玉,此刻倒像被火烤化的冰,融出点烫人的温度。
陈缺的后背贴上门板,喉结又滚了滚。
偏院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,混着聂枫剑穗上青玉坠子轻撞剑鞘的脆响,柳如烟袖中烟弹滚动的沙沙声,还有苏清月刀镡上云纹与指腹摩擦的细响。
你到底怎么想的?聂枫的声音像她的剑,直来直去不带拐弯。
她握着断剑的手松了又紧,青玉坠子在腕间晃出一道青影,那日在牢里,你替我挡玄魇爪印时,说万剑阁的剑不该断在这里;上月苏捕头追邪修坠崖,你翻了整座青岚山找她;还有如烟......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柳如烟袖中若隐若现的红绒花,你总说千机阁的算计不该困死一个姑娘。
陈缺望着她眼底映着的烛火,那点光比他见过的所有剑刃都锋利。
他想起第一次见聂枫时,她被邪修追得浑身是血,缩在狱卒休息处的草堆里,断剑护在胸前像只炸毛的小兽;想起苏清月第一次来狱里查案,刀鞘砸在他脚边,说最好别让我查到你通敌时,耳尖却红得能滴血;想起柳如烟刚被押进来那天,冲他抛着烟弹笑,说总典可要当心,这烟弹能迷人心智,转背却把藏在发间的解毒丹塞给他。
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比想象中更轻,但我知道,你们每一个都不该困在这地牢里,困在别人的阴谋里,困在......他喉结动了动,困在我给不了的承诺里。
柳如烟忽然笑出声,发间红绒花晃得人眼花。
她从袖中摸出枚羊脂玉佩,上面刻着千机阁独有的缠枝纹,递到陈缺面前时,指尖擦过他虎口的薄茧——那是他练锁魂链时磨的,她总说像砂纸蹭得她手痒。
这是千机阁分布在大凉十三州的情报密钥。她歪头看他,眼尾的泪痣跟着翘起来,影无痕的老巢在玄阴山,他们和玄魇勾连的密道,我师兄上个月传回过半张地图。她的声音轻了些,像怕惊飞什么,我知道你要查玄魇复苏的真相,可......她指尖在玉佩上划了道细纹,可你若想选,我......
轰——
窗外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,震得窗纸簌簌作响。
陈缺猛地转头,月光下的封印碑泛着青灰色冷光,石纹里的裂缝比傍晚深了寸许,像被谁用刀硬生生劈开道口子。
他看见碑顶的镇邪兽首眼里渗出黑血,顺着石纹往下淌,在碑底积成个小水洼,泛着腥甜的腐味——那是玄魇的血,他在镇压室闻过三次,每次都要大病一场。
苏清月已经拔出刀,刀身映着窗外的黑血,泛着冷冽的光;聂枫的断剑嗡地离鞘半寸,青玉坠子撞在剑身上,发出清越的响;柳如烟的烟弹已经捏在指尖,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。
陈缺摸向腰间的锁魂链,链环相击的脆响混着远处囚犯的尖叫,像根针猛地扎进太阳穴。
他想起今早张涛说封印碑的裂痕又扩了,想起玄境长老说玄魇复苏需得七七四十九道封印全碎,想起李梅被押走前眼里的狠厉——她最后那句你护不住所有人,此刻像根刺扎在他后颈。
总典?张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,带着点慌乱,封印碑又......
陈缺深吸口气,锁魂链在掌心缠了两圈。
他转身看向三女,苏清月的刀已经收进鞘,却还握着刀把;聂枫的断剑插回腰间,青玉坠子还在轻颤;柳如烟的烟弹放回袖中,指尖却还保持着捏弹的姿势。
你们先歇着。他摸了摸衣袋里的玉佩,触手生温,我去看看封印碑。
苏清月突然伸手,指尖擦过他手背的薄茧。
他转头,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,听见她低低说:我和你一起。
聂枫的断剑已经出鞘,青玉坠子在腕间晃出青影:万剑阁的剑,该护该杀的,我分得清。
柳如烟笑着把烟弹塞进他掌心,发间红绒花蹭过他下巴:总典查案,怎么能少了千机阁的情报专家?
陈缺望着三双眼睛,月光从她们身后漏进来,把影子叠在他脚边。
远处封印碑的轰鸣还在持续,黑血顺着石纹淌得更快了,像条正在苏醒的蛇。
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老狱卒临终前说的话:小缺啊,这九幽狱关的从来不是囚犯,是人心。
此刻他望着脚边交叠的影子,忽然懂了老狱卒没说完的话——人心若聚,便是比任何封印都坚固的墙。
他握紧掌心的烟弹,锁魂链在腰间发出轻响。
月光落在三女发间,苏清月的银簪、聂枫的青玉坠子、柳如烟的红绒花,都亮得像星子落进了人间。
远处封印碑的轰鸣又大了些,黑血漫过了碑底的镇邪符咒。
陈缺望着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缝,听见自己说:走,去会会这玄魇。
话音未落,封印碑方向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啸,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裂缝里往外挤。
柳如烟的烟弹在他掌心发烫,苏清月的刀鞘撞在他腿上,聂枫的断剑擦过他耳畔,带起一阵风。
三双手同时抓住他的衣角,三双眼睛映着月光,比任何封印都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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