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离别的回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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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蝉鸣声撕开夏日的燥热时,刘十三握着半块硬馒头的手还在微微发颤。他望着张小小家斑驳的木门,喉咙里那句我们今天去抓萤火虫像被晒干的泥巴,堵得他眼眶发烫。晨光给门楣上褪色的春联镀了层金边,那是去年腊月他和张小小踩着板凳贴的,墨迹早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。

罗阿婶的身影从门里挪出来时,门槛上的青苔被踩得簌簌掉落。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浑浊的光,枯树枝般的手指轻轻搭在刘十三肩上:十三啊,小小她...昨天被她爸妈接走了。

这句话像突然裂开的冰面,刘十三的世界瞬间倾斜。他盯着罗阿婶围裙上的补丁,那上面细密的针脚和张小小给他缝书包时的手法一模一样。去年深秋,他背着新书包在晒谷场转圈,张小小追在后面喊当心别摔着的声音,此刻突然在耳畔炸响。喉咙里泛起铁锈味,他张了张嘴,声音却卡在喉结处:罗阿婶,她还回来吗,什么时候回来?

屋檐下的燕子窝传来雏鸟的啼叫,罗阿婶仰头看了看,灰白的发丝被风掀起。堂屋门虚掩着,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门帘——那是张小小用旧床单改的,还在边缘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山茶花。十三啊,小小她可能不回来了,老人的声音混着叹息,她要留在她爸妈身边上学。城里的学校有暖气,还有钢琴

最后几个字被风揉碎了。刘十三感觉脚底的土地突然变得虚浮,罗阿婶后面说的别太往心里去像隔了层毛玻璃。他看见厨房窗台上倒扣着两个豁口的搪瓷杯,那是他们偷喝罗阿婶腌的酸梅汤时用的。转身跑的时候,布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慌乱的鼓点,口袋里给张小小留的那颗麦芽糖,在奔跑中硌得大腿生疼。

山路的碎石钻进脚趾缝,刘十三却感觉不到疼。他撞开带刺的藤蔓,手臂被划出细长的血痕,鲜红的血珠渗出来,在绿色的叶片上绽开一朵朵红梅。当他终于站在和张小小摘雪梨的那棵树下时,夕阳正把树冠染成血色。树干上还留着去年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十三小小,此刻被暮色浸得发黑。

张小小!他的声音撞在山崖上,又碎成无数个回音,你这个无赖!

风掠过空荡荡的枝桠,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。刘十三想起去年冬天,他们在这棵树下堆雪人,张小小把自己的红围巾解下来给雪人戴上,冻得直跺脚却还笑着说这样它就不冷了。此刻围巾上的毛线球,还安静地躺在他枕头底下。他突然发疯似的扒开树下的落叶,去年埋的雪梨核早已腐烂,只留下几截发白的碎骨。

说好要一起去看海的!他抓起块石头砸向树干,惊飞了几只归巢的麻雀,说要画我的丑样子当传家宝的!眼泪砸在滚烫的手背上,在树皮上晕开深色的痕迹。山脚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,而他和张小小常去偷摘酸杏的那堵矮墙,此刻正被暮色一点点吞噬。

暮色漫过山脊时,刘十三蜷缩在树洞旁,怀里抱着个布满牙印的雪梨——那是上次摘梨时,张小小咬了一口说留着明天吃的。梨子表皮已经长出灰绿色的霉斑,却还残留着淡淡的甜香。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长到仿佛能延伸到城市的某个角落。他望着月亮上模糊的阴影,总觉得那是张小小画的歪脸。

丁老头的脚步声是在月亮爬到中天时响起的。老烟枪的咳嗽声混着煤油灯的光晕,在山道上摇摇晃晃。小兔崽子!老人的声音带着怒意,却在看到刘十三通红的眼眶时软了下来。灯笼的光晃过少年脸上未干的泪痕,照见他手里紧攥着的雪梨,果肉被指甲抠出深深的月牙形。

刘十三迷迷糊糊被抱起来时,还在嘟囔:她说要教我画会飞的牛...丁老头叹了口气,把破旧的棉袄往他身上掖了掖。山风吹拂着刘十三眼角的泪水,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擦去少年脸上的泪痕:傻孩子,本就不是一路人...煤油灯的火苗在风里跳动,照亮丁老头鬓角新添的白发。

回到家时,窗台上的仙人掌蔫了半截。刘十三盯着月光下丁老头的背影,突然发现今天的丁老头变得不一样了,似乎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却不想让我明白的样子,灶台上温着的红薯还冒着热气,氤氲的白雾里,他仿佛又看见张小小蹲在灶台边,把烤焦的红薯皮剥下来,笑着说十三你看,像不像你的鬼脸。

夜风穿堂而过,吹得墙上那张歪歪扭扭的画哗哗作响——那是张小小用木炭画的,两个火柴人牵着线放风筝,天空被涂成诡异的紫色。刘十三伸手去够,画纸突然从墙上飘落,正巧盖住了桌上没喝完的半杯凉茶。杯底沉着几颗胖大海,是张小小去年秋天捡的,说要留着给丁老头治咳嗽的。

村子渐渐沉入梦乡,只有远处山间的萤火虫不定时的闪烁着。刘十三躺在床上,盯着房梁上晃动的蜘蛛丝,突然想起白天罗阿婶说的钢琴。他从没见过钢琴,只在课本插图里见过黑白相间的琴键。月光爬上窗台时,他悄悄起身,在墙上新画了架巨大的钢琴,让画里的自己和张小小坐在琴凳上,手指按在会发光的琴键上。

直到鸡叫头遍,刘十三才迷迷糊糊睡去。梦里,雪梨树开满雪白的花,张小小站在花丛里朝他挥手,手里举着块融化的麦芽糖。等他跑过去,只抓住一团沾着花瓣的月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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