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线战事不休,刘盈一行为求稳妥多绕路避开主要战地,这样下来虽然问询到刘邦进军路线,却总是阴差阳错地错开。
好在一路下来都是刘邦的胜讯,因此路上补给落脚之处倒还可以找到。
期间,刘盈每次路过降城,见其虽经战乱,但已有修养生息的面貌,这般改变部署必是张良少傅的手笔。这位谋士果真是不世奇才,可惜不是他所能驾驭的。
就这样晃晃悠悠,走走停停,终于在公元前207年,刘盈等人于汉中与刘邦会和。
刘邦听得手下人来报都没反应过来,家人的字样让他短暂地恍惚片刻,去思索脑海里那朦胧的印象,随后才是隐隐漫上来的愧疚。
听士兵形容妇人孩子样貌举止,他便知此事多半为真,忙让人带他们过来。
刘盈进帐看向刘邦的时候,刘邦也在打量他,战争血色模糊了他家的记忆,让他对面前的孩子有些陌生。
刘盈比上次见又抽条不少,已到刘邦腰下,婴儿肥也尽褪,全然和旧时印象不同,少了几分稚气,变得更加俊秀了。
吕雉眼见刘邦立着不动只冷瞧着母子,便暗地戳儿子,示意其先开口。
刘盈心里暗翻白眼,无语吕雉这种傲娇的行为。
他走向前抱着刘邦的腰,撒娇喊道:”父亲,儿很想您。”
童声嘹亮清脆,满含孺慕之情,听得刘邦被战争摧残麻木的心也多了几分活气,脑海浮现故里的往事。
他仍冷着脸,厉声道:”胡闹,这是战场,你们不在家呆着来这里做什么?”
刘盈却不怕,见刘邦眉尾轻佻便知道父亲没生气,甚至还有几分高兴,只是怕将士看出来不能服众。
”危机已在眉睫,父亲还不浑然不知吗?”刘盈想了想叹道。
刘邦听这话很不高兴,重见亲儿的喜悦冲淡了,作势扬手道:”乱我军心,乃公揍死你。”
”住手!”刘太公刚休息好过来便看见刘邦要打刘盈,一张脸立马垮了下来。
新妇这些年任劳任怨操持家里,孙子也孝顺懂事,刘太公一向对她们心怀愧疚,因此平时也偏疼了些刘盈,眼见刘邦抬手就要打,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。
”阿翁,您怎么也来了?”刘邦面色一愣,见父前来忙上前迎,还抽空瞪了吕雉一眼,将所有事归咎于妻子。
这定是吕雉在家闲不住的原因,毕竟纵然刘盈早慧,今年也只有三岁而已,他能有什么主意?
”怎么,乃公不能来?”刘太公气不顺畅了,抬仗就要敲刘邦狗头。
”此事全是我的主意。”刘盈挡在两人中间,劝刘太公放下仗,毕竟刘邦若军中挨教训实在是有损颜面。
”父既攻入了咸阳,可想过如何与上将军交待?”刘盈开门见山说出心中隐患,并将关系恶化后可能成为人质的推测一并告诉了刘邦。
”这……”刘邦被儿子话噎住了,他没想道儿子竟然真是深思熟虑过的,一番话有理有据难以反驳,他此时也有点举棋不定,仍嘴硬道:”楚王早有约定,先入关中者为王,这是天下诸侯皆知的。”
”一纸契约,何其脆弱,若是霸王违约了呢,阿翁的军队做好了与他争斗的准备吗?”刘盈目光灼灼盯着帐内美酒与女侍,冷笑道:”仅靠着这殿内情形吗?”
正说着话,樊哙闯宫进来,刘邦转头看他未待询问,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喷:”沛公,难道你的志不在天下,而只是要做一个富家翁就可以了,如何沉溺于这些外在之物,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啊,这就是秦朝灭亡的根由啊,请急还军霸上,勿要停留。”
言语激昂,表情愤慨,语气痛心,听得刘邦都愣住了,随之而来是愤怒。
前脚刚被儿子嘲讽,后脚樊哙就贴脸开大,刘邦只觉得自己面子被扫,脸涨地通红,他吼道:”够了,你给我出去。”
樊哙脸上空白了一瞬间,似乎接不上话来,他拧着脖子耍赖说:“大哥你不清醒,我便不走了。”
刘盈被他的样子逗笑了,听樊哙劝谏地头头是道,便知道背后有高人指点,若是没猜错定是张良。
果然张良随后也说和着:”明公何必动怒,我看樊将军所说并非没有道理。”
好家伙,樊哙把他挡个严严实实的,刘邦这才看到自己的子房也在。
刘邦一向倚重张良,也不好直接反驳他的话,只挥手让其他人出去,细声问道:”子房何出此言?”
张良见刘邦心里已将关中王视作囊中之物,皱眉叹道:”明公此番入关虽九死一生,但诸侯联军牵涉秦军主力也出了一份力,如今天下未平定,楚王也未明言,此时入主咸阳实非明智沉稳之举。”
”二来,明公过早入咸阳宫,只给秦民错误理解,您和往日肉食者无差,都是为了名禄金银,如此违背大义之言。”
”三来,便是小公子所言,上将军早将关中视作手中物,明公此番先入为主实在易引发他的不快,不若退居霸上,一来展示明公谦逊之心,也是柔民之策。”
三番论据下来直接将刘邦点醒,他看着众人惶然眼色,才知自己这几天做了荒唐事,一时沉默下来。
刘邦半天不说话,已有了悔意,刘盈明白霸上一行这件事估计妥了。
毕竟他老爹特别突出的优点便是善纳言。
张良面色肃然道:“良所说皆是肺腑之言,不吐不快,主公莫怪。”
他眼眶微红,双目中满是无奈与忧伤,就连语气都低落了下来,似乎泫然欲累,配上那张万中无一的脸简直对刘邦绝杀。
父子俩心头一紧,坏了,美人计。
刘邦对张良一向言听计从,讪讪道:“都是我犯了错,如何赖得你,此事便都听子房的。”
张良见事情有了回转长松了口气,他心生七窍,眨眼间便明白了事情顺利的关键,家人的到来到底能让人清醒,不由对刘盈生出了好感。
”这便是明公常说的小公子吧,今日一看果真是冰雪聪明。”
刘邦气哼哼道:”小孩子懂什么?”
张良腹诽我看贵子可比你眼光长远,笑着对刘盈说:“你父亲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呢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被张良等人一打岔,刘邦也不追问刘盈为啥来了,吕雉虎视眈眈在旁他实在有些心虚,担心戚夫人的事情闹起来不好看,因而安排机灵的手下赶紧带着他们去住处休息。
别看吕雉面上温文,其实刘邦作为枕边人还是知道她性格里的韧性,戚姬在她面前都算不上个。
吕雉与刘盈来到居处如往常般料理清洗,并不见异常。直到点灯闲下来时,刘盈才见她眼中泛着泪光。
这是成年后刘盈未曾见过的,也不曾想过的。
记忆里的母后都是杀伐果断,不让须眉的雷霆之姿,何曾有过这等脆弱之举,连哭泣都是无声的。
苦涩漫上心扉,刘盈不禁自责起来,他对母亲的了解实在太过片面,心里对刘邦又多了责怪。
他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,察觉到儿子的安慰,吕雉勉强一笑。
“母亲,不论怎样,我们都在。”
吕雉低头看着入睡的女儿,又看了看刘盈,喃喃道:“是的,我还有孩子。”
若不是父亲在外莺莺燕燕,他的母亲未必会变成最后那样的残忍。
可这是时代的旧弊,刘邦娶妾即使在吕家人面前也论不到错处,吕雉心里就算不甘也根本不会觉得刘邦有什么不对。
若是在现代一夫一妻下,他的父母也许会成为一对佳偶。
可惜,他的父亲是君王,母亲也不是只知夫纲妇人,因此注定他们只能成为政治上的同盟而不能比翼连枝。
凑活过吧,还能离咋滴,刘盈想了一通有的没的,最后心态开始摆烂。
只希望这辈子他能保护好兄弟姐妹,母亲能过得快乐一些,能用他从现代学到的看到的东西去改变一些东西。
去让民生不再困苦,去让百姓人人皆可安居。
毕竟经历过后世文明的洗礼,刘盈才知道汉初百姓生活的艰辛与困苦。
兴,百姓苦,亡百姓苦,从来不是空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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