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年随着刘邦投奔项羽,沛县在楚国旗帜下安稳如山,刘家日子倒还算平稳。刘邦虽然在外不归,但总还记得家里父亲妻儿,时常会寄些财物贴补家用。
他地位水涨船高,刘家日子也蒸蒸日上,饭桌上时不时便会有油水,营养充足让刘盈个头长得飞快,身子骨比同岁壮实许多。
因他幼时显智,吕雉认定儿子必成大器,早早就托着父亲给聘来老师来家教导。
刘盈最初装作听不懂,可吕雉心知肚明他的打算,就算他不交作业也强行让他一天天去上课,甚至还让刘乐旁听监督。
刘盈心理年龄两世加起来快五十,实在做不了撒泼打滚的戏码,反抗不了也就默认躺平了。
也许前世打了基础,今生他的记忆力极好,几乎可达到过目成诵的地步。
加上受了后世知识爆炸时代的洗礼,每每与夫子对答时常有超越时代的惊人之言,细究却言之有物,让夫子们深感教学生涯无憾,得遇此不世良材美玉。
吕雉送走几批夫子后心里骄傲地不行,对父亲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论断更加信服。
但刘盈却伴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愈发焦虑,因为刘邦即将进取汉中,随后彭城就会战败逃走,届时他们一行人将不幸沦为战俘。
他记得很清楚,那年母亲归来时眼里的冷光。人总是会为爱的人找理由,刘盈认为正是这三年的俘虏生涯的磋磨,活生生改变了他的母亲。
没人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,但敌营的生活绝不会好过。
若是能早一点与父亲汇合,改变彭城战役结果,也许母亲便不会做出后来那些让他胆战心惊的事。
只是他毕竟只有三岁,实在太小了。
此事得靠舅家搏一搏,这时吕泽外出打仗,吕家留守着小舅舅吕释之,刘盈这些年常去串门打牙祭,和这个小舅舅关系处得很好,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,自己计划将更容易实现。
刘盈便撒娇求着吕雉要去外祖家玩。
吕雉一向喜欢刘盈亲近母家,何况近日刘盈为了这次出行将功课做地尽善尽美,让她没有拒绝的理由,想着也确实很久没看望父亲了,她便带着儿女去看望吕公。
刘盈进门就给吕公磕头,他模样长得好,为了心里计划刻意嘴甜,等吕释之归家时候已经滚进外祖父怀里了。
”妹妹,上门来有何事啊?”吕释之与吕雉年岁相差不大,幼时常打架,但兄弟姐妹间关系却要好,见妹妹来了心里很高兴。
”二哥不想我是吗?”吕雉瞪着他,故意道:”怎么我嫁出去了就是二哥妹妹了?”
”什么话?”吕二看妹妹胡搅蛮缠乐道,见刘盈拜见自己咧嘴道:”呦,大外甥这么大了,让舅舅抱抱。”
“舅舅,还有我,抱我。”刘乐醋坏了,一把挤开刘盈。
“不急,都来,都来啊。”吕释之净了手就开始和姐弟俩玩了起来,一边安排府里人去后院宰头羊来,中午做烤全羊。
刘盈爱吃羊肉乐得咧嘴,撒娇道:”舅舅真好,我最爱舅舅了。”
吕释之知道自己这个外甥鬼精灵,见他亲近也高兴,逗他道:”怎么,不杀羊就不是好舅舅了?”
”舅舅待甥之心甚贵重,就是不杀羊,只碗水,盈儿都心甜如蜜。”刘盈笑道。
“马屁精。”刘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,丢脸死了。
吕释之被这话哄得直乐,捏着他的脸不住道:”不愧是刘季的孩子,这脸皮啊。”
吕雉轻咳一声示意哥哥收敛些,当子前不言父过,虽然她也觉得刘盈这点很像刘邦。
吕释之逗完便将刘盈放在榻上,坐在椅子上讲起前线传来的捷报,眉目间俱是喜色。
刘盈听得舅舅报喜面色却有意沉了下来。
吕公留意外孙神色怏怏关切道:”可是路上累着了,在后堂卧一会。”
刘盈见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,正是说话好时机,心一横道:”并非如此,我见小舅就只报喜事,却不谈危机,心里忧愁。”
这话引得吕释之侧首,寻常人家一般不把小孩话当真,但吕家一向尊重孩子,且他听外甥言辞清晰表达流利,显然不是胡说吸引注意力。
他疼爱外甥也不反驳,温声道:”如此,你说说有何忧愁?”
”古人云:”居安思危方得长久。”,眼下虽攻城掠地一片向好,实际战场诡谲多变,一得一失不过须臾。”刘盈开门见山道,见吕公以及其他人没反驳,更加有信心。
”父亲其人,大家应该知道,其心壮志岂可久居他人之下,因而父亲与项羽与楚国不过是短暂相和,终有兵戈相见一天,形势若转变,我们居沛县便是天然的人质,其下场不知为何?”
”听舅舅说,父亲将攻取汉中,父亲愿为项羽前驱,此事若成便名达天下。素闻项羽乃傲世之人无容人之心,若是兔死狗烹,我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?”
”若是战场失利,项羽怒而之下追责,我等又该如何?”
吕释之本是逗着外甥心,但随着居安思危,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论点出现,心中更是跌宕起伏。
一会儿震撼于外甥早慧,一会儿心忧于情势危急。
他与父亲对视一眼,两人皆是沉默,心里却被刘盈话击得清明。先前只顾得眼前战场胜利,却丧失了旁观之明,如今外甥几句话倒点醒了他。
”而且,若是父亲得胜将汉中据为己有,背弃盟约,又当如何?”
刘盈虽然知道历史上刘邦这时还不敢明面背叛,但为了劝说举家逃离,便也只能黑他老子一把,手舞足蹈地忽悠着吕家老小。
吕公摸着胡子手颤抖了下,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。
老人识人之明远胜他人,心里对便宜女婿为人了如指掌,你还别说,他真能干出这等利令智昏之事。
吕公沉思了片刻,和蔼道:”如此,盈儿你有什么想法说说。”
老人眼下也不把刘盈当做孩子,他算看出来这外孙年纪虽小却是个有成算的。
”我觉得竟然有此危机,沛县最好不要呆了,现在天下战乱,要想自保还得靠军权,我们不若举家迁移,去找阿父和大舅舅,在阿父身边总比沛县安全得多。”
话说到这,吕雉猛地抬头,这才了然儿子要来吕家的用心。
她见儿子眼里的渴求附和道:”盈儿所说倒有些道理,父亲您觉得呢?”
吕公心头发苦,叹道:”前线战争不断,想要找到刘邦怕也不易。”
”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,外祖父,寻找之苦难道还抵得上性命之忧?”刘盈见他不松口急切道。
吕释之面色几变,对着父亲道:”父亲,盈儿此话有理,我们调些精壮侍卫一路护卫,悄悄走估计可行。”
吕公沉思片刻叹道:”便如此吧,只是家产诸多一时难以变现实在可惜。”
”外祖父,就是可以变现也不应变现,一来我们毕竟不是军队,又有妇孺儿童,携带重金如招人的活靶子,有匪徒劫掠之患;二来沛县毕竟在楚国麾下,眼线众多,大批变现异动可能会引起项羽警觉,如此便走不了了。”刘盈正色道。
吕公见外孙思虑周全越发心喜,刘吕后继有人,大笑道:”是我老了,看不开了,竟没有盈儿清醒。”
”外祖父,能当机立断舍家,这等决断之明是孙儿不可及的。”刘盈适时恭维了老人一下,总算哄得吕公高兴了些。
吕公与吕释之对视一眼,拍板道:”实在不行,只能如此了。”
吕家松了口此事便成了一半,刘盈躺在床上复又想起刘太公不免忧虑。
吕公见识卓群不因自己年幼便当稚言,但刘太公就不一样了。
刘家几代居住在沛县,故土难离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吕雉吹灭了灯见女儿睡着,儿子却还不睡,知道他担心所在,便哄道:”明日阿母亲自去劝君舅。”
刘盈想了想,便计上心来道:”那明日我便不回去了,母亲你只说我突染了重病,起不来身,把祖父诳来吕府。”
吕雉瞪了他一眼,明白了儿子坏心眼。心里很不满他胡说八道,但又觉得可行,只得妥协道:”好吧,下不为例。”
吕公第二天知道刘盈抱病说法忍不住笑了,老人睿智见微知著,对着吕释之道:”瞧瞧,这才是真正的耍无赖呢,刘吕两家有此子无忧矣。”
这边,刘太公听得孙子抱病急得不行,细问情况,吕雉不发话只哭,难道病情甚重。
三岁孩子说大不大,夭折的数不清。
他一向喜欢这个孙子,这下急得不用吕雉请就要到吕府去。
吕公看刘太公急色匆匆地样子,心里多了几分心虚,忙道:”老哥哥,不必着急,我已请了良医,已过了凶险之时。”
刘太公心里急地要命,嘴上却客套道:”你看我着急来,连礼物都不曾带,实在失礼。”
”我们俩家何必生分啊。”吕公笑道,也不拖延带着刘太公就去刘盈卧榻之处,借口准备招待之事将刘太公独留在室内。
刘盈眼见老人焦虑心里连连抱歉,故意咳嗽几声,睁开眼道:”祖父,孙儿不孝,怕是不能尽孝了。”
刘太公张嘴就要骂,又舍不得,只得哄道:”病糊涂了,你才多大,刚你外祖父都说了已经快好了。”
刘盈咳嗽更急,面容雪白,唯两靥沾染血色,刘太公一抹额头都是冷汗心疼不行,就听刘盈道:”孙近日心里常怀隐忧,如此岂能长久?”
”山君有什么心事和祖父讲一讲,祖父一定帮你解决。”刘太公急道,猜测道:”是因为课程太多了吗,那我们就不学了。”
刘太公满心以为是最近吕雉给孩子压力太大了,刘盈见他想岔也是无奈,只得将前日与舅舅说的事再说一遍。
话说完,刘太公如何不知他为何而病,只是却没有松口,实在因为危机毕竟是预测,离家舍业却在眼前。
刘盈哭道:”祖父难道不怜悯孙了吗,田业虽一朝舍,但终有回还的日子,若是沦为介下囚,那才是生不如死。”
”如何就到那个地步了?”刘太公直摇头,孙子话虽然有道理,他终究舍不得田地,又道:”不如你和你母亲先走,若是情况有变,我再走。”
等到那时候就完了,刘盈恨不得冲刘太公喊你未来可差点被项羽煮了,这时候不跑等着鼎预热吗。
他哭道:”祖父以为孙忍心弃你而去吗?在祖父心里孙连孝义之心都没有吗?”
刘太公说不出话来,爷孙僵持不下。
吕雉适时进来说饭菜已布好,邀刘太公就餐,一边给刘盈使眼色。
吕公装作不知情热情让人给刘太公布菜,一边闲聊起家常,刘太公心里有事随口应和着,这顿佳肴吃得也没滋没味。
正沉思着见丫鬟把刘盈屋内饭菜撤了出来,刘太公留心打量竟不见动过,便问:”山君是未用吗?怎么不见少?”
那丫鬟按照刘盈交待说:”小少爷说,竟已无可挽救,便不费粮食了。”
吕公见刘太公脸色难看,故作生气道:”他这是和谁使性子,我原以为他是个懂事的,怎么一生病就这样磨人,竟如此说便饿上几顿吧。”
刘盈在家一向注意饮食,受着现代习惯影响,寻常人家只吃两顿,他要吃三顿,连带着刘家也变了三餐制。
听吕公说不给刘盈饭吃,吕雉没说什么,刘太公就开始心疼起来。
他想着孙子这样归根还是为了自己,便放下筷子道:”亲家消消气,都是我没教好,我去看看。”
说罢又命下人将菜端了进去,看刘盈背对着躺在床上,刘太公劝道:”乖孙,吃点饭吧。”
刘盈闷声道:”大父不必管我了。”
听这话刘太公下意识想给他一巴掌,但是隔辈亲加上平日刘盈总在膝前承欢,他又舍不得了。
老头心里又酸又痛,抹着眼泪就在刘盈面前哭。
见刘盈背影颤了一下仍不动弹,心知孙子主意已定,便苦涩道:”都依你,哎,你哪是我孙子啊,你是我爷爷。”
刘盈滚过身就露出一双怀疑的眼睛,逼问道:”不是哄孙的?”
”不是,小兔崽子,吃吧。”
”得嘞。”刘盈起身端起碗就夹了菜,先把肉夹到刘太公嘴边道:”大父,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。”
”你放心,我们会回来的,到时候那地不会少你的,就算被别人占了,孙也给你抢回来。”
”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,说这种话。”刘太公不以为然,已做好了祖产丢失的打算,这些到底都是身外之物,他这个年纪又怕什么呢,能呆在孩子身边比什么都好。
刘太公在刘盈耍赖自伤情况下妥协了,他一拍板吕家这边立马就开始收拾行装。吕释之整理了部曲精壮数十随身护卫,精装简从准备三日后出发。
刘盈在旁观察,他虽不善武事,到底当了几年天子,眼力犹在,见这些侍卫站位相互映衬,防护紧密,心里安心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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