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的水道里，时间仿佛被凌风那个简单的手势切断了。
瑶光的呼吸停滞了，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如刀的眸子，此刻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那个手势……“问心叩影”，千幻宗内门弟子之间确认身份的最高密语，代表着绝对的信任与同源。师尊曾说过，此生或许都用不上一次，除非遇到生死关头、必须托付性命的同门。
可现在，这个手势却由她此生最大的死对头——青云宗的凌风做了出来。
荒谬、错愕、震惊……万千情绪在她心中翻滚，最终都化为一种无法言说的颤栗。她几乎是本能地，抬起了自己的手，同样并起食指与中指，却不是点向眉心，而是从心口的位置，向外划出一道虚无的弧线。
“回镜映真”。
这是“问心叩影”唯一的应答手势。
手势落下，两人之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，应声而断。水道内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，只有彼此变得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。
不是偷学，不是巧合。
是同门。
这个认知像一道天雷，将两人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劈得粉碎。
“所以……”良久，凌风沙哑的嗓音才艰难地响起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，“这些年，在天河战场上追着我砍了三百里的，是你？”
瑶光的声音同样干涩，充满了自嘲：“彼此彼此。在断魂崖下用一道剑气毁了我三件法衣，害我差点走光的，也是你？”
“我那是为了救你！当时魔道六长老在围攻你！”
“我需要你救？我再有半刻就能布下血祭大阵反杀他们！”
争吵的话语脱口而出，却没了往日的火药味，只剩下无尽的荒唐与疲惫。他们像两个傻子，在宗门设定的巨大舞台上，卖力地表演着一出名为“正邪不两立”的滑稽戏，还演得情真意切。
凌风靠着墙壁，缓缓滑坐下去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。“我叫凌风……宗门代号‘巽’。十年前，奉师尊之命，入青云宗。”
他率先袒露了自己的身份。代号，是千幻宗核心弟子真正的名字。
瑶光身子一僵，黑暗中，她看不清凌风的表情，却能感受到他话语中那份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坦诚。她沉默了片刻，也轻声说道：“我叫瑶光……代号‘离’。十二年前，奉师尊之命，入血煞殿。”
巽、离。
风与火。一个潜入正道之巅，一个扎根魔道腹地。
真相如同一幅残酷的画卷，在两人面前展开。他们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妹，却被命运安排成了宿敌，在整个修真界的注视下，相杀相斗，互为踏脚石，一步步登上各自阵营的巅峰。
“师尊……到底想做什么？”瑶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。她想起了那些浴血奋战的日子，想起了无数次命悬一线的瞬间。她不怕死，但她无法接受，自己拼上性命去对抗的，竟然是自己的师兄。
凌风摇了摇头，眼中满是苦涩：“我不知道。或许，是为了让我们二人互为磨刀石，砥砺成长？又或许……是为了在正魔两道同时埋下最深的棋子。”
“那葬魔渊呢？”瑶光忽然抬头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，“那一次，也是演戏吗？你燃烧本源，是假的？我对天道起誓与你同生共死，也是假的？”
这个问题，像一柄重锤，狠狠砸在凌风心上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迎上瑶光的视线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我燃烧本源是真的，那一刻，我以为自己死定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更低了些：“瑶光，在我的计划里，‘凌风’这个身份，本该就死在葬魔渊。我没想到你会回来，更没想到你会……会愿意陪我一起死。”
那一刻，他不是青云宗的首席，她也不是血煞殿的圣女。他们只是两个被逼到绝境的人。他舍生取义的决绝是真的，她不离不弃的誓言，也是真的。
在那场盛大的“死亡”落幕之前，他们抛开了所有身份，流露出的，恰恰是彼此最真实的情感。
瑶光怔住了，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。她撇过头，掩饰着自己的失态，嘴硬道：“谁……谁要陪你死！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那么轻松，下辈子还找你报仇罢了！”
尽管语气依旧刁蛮，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，却悄然融化了。
“咳……”凌风低低地笑了一声，胸口的郁结之气仿佛都散了不少。他从怀中摸出那卷天衍残卷，递了过去。“现在，这个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，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。”
瑶光没有接，只是瞥了一眼：“你拿着吧，你的幻术比我精深，更需要它来参悟。陆文渊不会善罢甘休，整个东临城现在恐怕都布下了天罗地网。”
一句“你的幻术比我精深”，已经等同于承认了凌风师兄的地位。
“好。”凌风也不再推辞，将残卷收好。“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出城。陆文渊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确认彼此的身份，更想不到我们会真正联手。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他站起身，向瑶光伸出了手。
“那么，离师妹，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，和一点点不自在的调侃，“接下来，请多指教了？”
瑶光看着黑暗中那只伸出的手，沉默了片刻，最终还是握了上去。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，驱散了水道中的几分寒意。
“巽师兄。”她轻轻开口，吐出了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称呼，“想活命，就跟紧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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