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山，万山之祖，云海之巅。
当巨大的白玉飞舟穿过护山大阵，降落在青玉铺就的广场上时，钟声九响，清越悠扬，传遍了群峰。这是迎接宗门英雄凯旋的最高礼遇。
无数昆仑弟子自洞府、讲经堂、演武场中涌出，汇聚于广场之上，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从飞舟上缓缓走下的身影上。
凌风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，面色依然带着刻意维持的苍白，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。面对山呼海啸般的“恭迎首席师兄回山”的声浪，他只是平静地颔首，目光越过人群，望向了广场尽头，那座悬浮于云端之上的玉虚宫。
那里，才是他此行真正的终点，也是最严峻的考验。
在清玄真人的带领下，凌风一步步踏上通往玉虚宫的白玉阶梯。每一步，他都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，崇敬的、好奇的、探究的，如芒在背。他必须将所有的心绪都沉入心底，只留下一片属于“昆仑首席”的清冷与坚毅。
玉虚宫内，香炉里焚着宁神静气的檀香，光线透过穹顶的明珠，柔和地洒下。空旷的大殿中，只有一位身着玄色道袍，面容清癯，双目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的中年道人，盘坐于蒲团之上。
他便是昆仑当代掌门，玄阳真人。
“弟子凌风，拜见掌门师伯，清玄师叔。”凌风上前，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。
“起来吧。”玄阳真人的声音温和醇厚，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，“此行辛苦了。”
他没有问伤势，也没有问结果，只是平静地看着凌风，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，看穿一切虚妄。
凌风的心神瞬间绷紧到了极致。在掌门师伯面前，任何一丝心神波动都可能被察觉。他垂下眼帘，将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，缓缓道出。
他从进入秘境核心之地讲起，讲到与血煞圣女的遭遇，讲到双方为了争夺道蕴而展开的激战。他的描述详略得当，重点突出了“赤练”魔功的诡异与霸道，尤其是那防不胜防的神魂攻击。
“……那妖女神魂秘术极为强横，弟子数次险些着了道。战至最后，弟子别无他法，唯有冒险催动‘玉清玄光剑’的最终式‘身剑合一’，以本源精血为引，方才重创于她。然两股力量相撞，威力远超秘境空间所能承受的极限，最终导致核心崩塌，道蕴湮灭。弟子……有负宗门重托。”
他说完，深深地低下头，姿态谦卑，语气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遗憾与自责。
大殿内一片寂静，只有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。
许久，玄阳真人才缓缓开口：“你与那赤练，都活着出来了。”
这不是问句，而是一句陈述。
凌风心中一跳，答道：“是。弟子拼尽最后一份力气护住心脉，撕裂空间逃出，想来那妖女……也是如此。她受的伤，绝不比弟子轻。”
玄阳真人看着他，忽然问道：“凌风，你修的是太上忘情道，讲求心如止水，不为外物所动。此次下山，与那魔道妖女一番生死搏杀，你的道心，可曾动摇？”
这个问题，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，瞬间刺向凌风心中最柔软、最隐秘的角落。
他想起了瑶光狡黠的笑，想起了两人在石门前的对峙，想起了那份莫名其妙的神魂共鸣。他的道心，何止是动摇，简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但他不能承认。
“弟子不敢。”凌风的声音沉稳如初，“经此一役，弟子更加坚定了斩妖除魔，维护正道的决心。只是……见识了魔道手段的诡谲，方知前路漫漫，弟子还需更加刻苦修行。”
他巧妙地将“道心动摇”的概念，转移到了“对敌人实力有了新认知”的层面上。
一旁的清玄真人适时开口道：“掌门师兄，凌风此番虽未竟全功，却也成功阻止了魔道获得上古道蕴，已是大功一件。他催动禁招，本源受损，当务之急是让他好生休养。”
玄阳真人沉默了片刻，最终轻轻颔首，眼中那迫人的神光也收敛了起来。
“也罢。凌风，外界流言蜚语，你无需理会。从今日起，你便入后山的‘静思崖’闭关一年。那里灵气充沛，无人打扰，正适合你弥补亏空，稳固道心。”
“是，弟子遵命。”凌风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。
去静思崖闭关，这正是他最需要的结果。这不仅能让他名正言顺地“养伤”，更能让他避开所有人的视线，去藏经阁的禁地区，查阅那些关于千面幻宗的隐秘卷宗。
他知道，掌门师伯或许并未全信他的话，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“昆仑首席”这个身份。这既是保护，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。
当凌风退出玉虚宫时，背后已是一片冷汗。他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藏经阁方向，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……
血狱深渊，血煞殿总坛。
这里没有天空，只有终年不散的暗红色血云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与血腥味，巨大的白骨宫殿建立在一座不断喷涌着岩浆的活火山之上，狰狞而恐怖。
瑶光的黑金软轿在无数魔修敬畏的目光中，直接停在了血神大殿的殿门前。
她走下软轿，一袭红衣在地狱般的景象中，更显妖异。殿门前，两排身高三丈、手持巨斧的魔将如雕塑般矗立，殿内深处，传来令人心悸的威压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中翻涌的厌恶，迈步走入大殿。
大殿之内，没有昆仑的仙气，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压抑。两旁站着血煞殿的各大护法与长老，鬼护法赫然在列，他低着头，眼神却不时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。
而在大殿最上方的白骨王座上，一团浓郁如实质的血色魔气翻涌着，看不清人形，只能感觉到那其中蕴含的、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。
那便是血煞殿主。
“赤练，你回来了。”
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，不带一丝情感，每个字都像是冰渣，刮着人的耳膜。
“属下赤练，拜见殿主。”瑶光单膝跪地，声音清冷，不卑不亢。
“本座问你，上古道蕴，在何处？”血煞殿主开门见山，磅礴的威压如山岳般直接压在了瑶光身上。
瑶光的身躯微微一震，但神魂中那股得自秘境的清凉之意迅速流转，让她稳住了心神。她的千面幻宗秘法，最擅长的便是守护心神，隔绝探查。
“回禀殿主，道蕴已毁。”她平静地回答。
“毁了？”王座上的魔气剧烈翻腾了一下，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数分，“你与那昆仑的凌风，两人合力，就只得到了一个‘毁了’的结果？”
“殿主明鉴！”瑶光抬起头，直视着那团魔气，眼中没有丝毫畏惧，“那凌风的实力，远在情报之上。他不仅剑道修为已至化境，更身负一种克制我血煞魔功的纯阳正气。属下与他缠斗数日，手段尽出，最终也只能拼着自爆法宝，与他一同催动禁术，才堪堪将局面导向玉石俱焚。虽未能夺得道蕴，但也成功阻止了正道得到它！”
她的声音铿锵有力，将一场心照不宣的“合作”，描绘成了一场惊天动地、为魔道荣誉而战的悲壮史诗。她没有为自己辩解，而是将一切都归结于敌人的强大和自己的“牺牲”。
“说得好听！”鬼护法阴阳怪气地插话道，“谁知道你是不是和那小白脸在里面达成了什么交易，私吞了好处，才编出这套说辞来糊弄殿主！”
瑶光猛地转头，目光如刀，直刺鬼护法：“鬼护法，你是在质疑我的忠诚，还是在质疑殿主的眼光？我若真有私心，此刻又岂会安然无恙地回来领罪？”
“你！”鬼护法被她怼得一时语塞。
“够了。”
血煞殿主的声音打断了争吵。那团魔气中，陡然分出一缕血线，如同一条灵活的毒蛇，瞬间射到瑶光面前，悬停在她的眉心前。
恐怖的探查之力，试图钻入她的识海。
瑶光心神一凛，却并未抵抗。她早已用千面幻宗的秘法，在识海表层构建了一个完美的、充满了血煞魔气与狂暴杀戮意念的虚假屏障。
那血线在她的“识海”中游走了一圈，所感受到的，只有对凌风的滔天恨意，以及与他同归于尽时的不甘与疯狂。
片刻后，血线收回。
王座上的魔气平复了些许。
“罢了。你此番，功过相抵。”血煞殿主的声音依旧冰冷，“昆仑出了个凌风，对我圣殿终究是个威胁。本座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。半年后，正魔两道将在‘断魂谷’交易一批稀有矿石，届时凌风很可能会出现。你的任务，就是去那里，不惜一切代价，找到他的破绽，或者……杀了他。”
“属下，遵命。”瑶光垂下头，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、无比复杂的光芒。
她知道，自己暂时过关了。但新的、更危险的任务也随之而来。
当她走出那座令人窒息的大殿时，抬头看到的，依旧是暗红色的血云。
回到自己那座同样冰冷奢华的宫殿，屏退所有侍女后，瑶光才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。她走到一面巨大的落地晶石前，看着里面倒映出的、那张美艳而陌生的“赤练”的脸，久久无言。
半年后，断魂谷。
她与他，又要以宿敌的身份，再次相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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