秘境崩塌后的第三天,笼罩在乱石荒原上的空间裂隙终于开始缓慢愈合,天地间的灵气也逐渐恢复了平稳。对峙的双方,如同两头舔舐伤口的猛兽,在短暂的休整后,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拔营起寨。
昆仑的营地中,气氛肃穆而井然。
凌风的营帐内,他盘膝而坐,双目紧闭,呼吸悠长。表面上看,他正在抓紧一切时间运功疗伤,但实际上,他的心神早已不在体内经脉的流转上。
识海之中,不再是古井无波的清明,而是反复回放着那场惊心动魄的“真相”。
是瑶光在幻境中承受不住反噬时,那一声压抑的闷哼;是她在石门前,指尖颤抖着说出“不可能”时,眼底的惊惶与倔强;是她最后将那片金属叶子塞进他手中时,故作潇洒的背影和一闪而过的落寞。
这些画面,远比他向清玄长老描述的“惊天大战”要深刻百倍,也危险百倍。
他身为昆仑首席,自幼被灌输的便是正邪不两立,人魔不共存的铁律。他手中的问心剑,斩过的妖魔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他一直以为,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,界限分明,不容混淆。
可瑶光的存在,就像是一滴浓墨,滴入了他纯白的认知世界。
不,她不是墨。她是一团五光十色的迷雾,时而是血煞殿妖女的狠辣,时而是千面幻宗传人的狡黠,时而……又有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。
“唉……”
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帐内响起。凌风睁开眼,眼底没有了平日的清冷,反而多了一丝人性化的迷茫与挣扎。他缓缓摊开手掌,那片被他体温捂热的金属叶子静静地躺在掌心。
这几天里,他不止一次地尝试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。这片叶子材质非金非木,对他的灵力毫无反应,仿佛一块凡物。但当他集中精神,试图用神识去探查其内部构造时,却总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屏障,以及……一丝极淡的、遥远的共鸣。
就在刚刚,他再一次尝试。当他的神识如水银般包裹住叶子时,他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动,仿佛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与冰冷,那感觉远在天边,却又清晰地映照在他心湖之上。
是她?
这个念头刚一升起,那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快得像一场错觉。
“凌风。”
帐外传来清玄真人的声音。
凌风迅速收敛心神,将叶子妥帖地藏回袖中,起身掀开了帐帘。
清玄真人站在帐外,看着他依旧“苍白”的脸色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伤势恢复得如何了?”
“劳师叔挂心,已无大碍,只是动用禁招的亏空,还需回山后静养一段时日。”凌风的回答滴水不漏。
“嗯。”清玄真人负手而立,目光望向远处魔气已经散去的山谷,缓缓道:“此间事了,我们即刻启程返回昆仑。路上,恐怕不会太平。”
凌风心中一凛:“师叔的意思是?”
“你与血煞圣女在秘境核心同归于尽,最终双双生还的消息,已经传出去了。”清玄真人的语气听不出喜怒,“如今整个修行界都在议论此事。有人说你力挽狂澜,挫败了魔道阴谋;也有人说你昆仑首席不过如此,连一个妖女都拿不下。更有甚者……在怀疑你们二人,是否在里面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。”
最后一句话,清玄真人说得极轻,但落在凌风耳中,却不亚于一声惊雷。
他心中巨震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是垂眸道:“清者自清。弟子问心无愧。”
“我自然是信你的。”清玄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,眼神变得温和了些,“但悠悠众口,最为伤人。你如今是昆仑的脸面,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。回山之后,掌门师兄会亲自为你洗尘,届时,你要将秘境中的一切,原原本本地禀报。记住,是‘一切’。”
老者特意在“一切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,目光深邃地看了凌风一眼,仿佛要洞穿他所有的秘密。
凌风的心沉了下去,他知道,真正的考验,从现在才刚刚开始。他躬身应道:“弟子明白。”
……
而在荒原的另一端,血煞殿的队伍也在拔营。
与昆仑的井然有序不同,这里更像是野兽迁徙,充满了混乱与暴戾。瑶光端坐在由四名壮硕魔修改抬的黑金软轿之上,猩红的纱幔随风飘动,将她与外界的污浊隔开。
她手中把玩着一面巴掌大的云纹镜,神情慵懒,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。
就在刚才,一道来自血煞殿总坛的传讯,通过秘法打入了她的识海。
传讯的内容很简单,只有寥寥数语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血腥的诘问。发信人,正是血煞殿主。
殿主先是“嘉奖”了她成功牵制住昆仑首席,使得魔道在这次秘境探索中的损失降到了最低。随即话锋一转,严厉地质问她为何没能夺取上古道蕴,反而让其崩毁湮灭。最后,命令她立刻返回总坛,将事情的来龙去脉“解释清楚”。
瑶光看完传讯,只是冷笑一声。
解释?血煞殿主需要的不是解释,而是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结果,或者一个能让他泄愤的替罪羊。
她这个“圣女”,看似风光,实则不过是血煞殿主手中一枚最好用的棋子。一旦失去了价值,随时可以被抛弃。
正思索间,她的心神忽然微微一颤,一股熟悉的、清冽如山巅积雪的气息,若有若无地触碰了她的神魂一下,随即又迅速退去。
是那个呆子……他在试图催动那片叶子?
瑶光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,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。
他难道不知道,那“千幻叶”是千面幻宗最顶级的秘传法器之一,没有独特的法门和血脉印记,外人根本无法催动分毫吗?他这样做,除了会暴露自己,没有任何用处。
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。这烦躁,一部分是对凌风“愚蠢”行为的气恼,另一部分,却是对自己身不由己处境的厌倦。
“圣女大人。”轿外,鬼护法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,恭敬得近乎谄媚,“我们已经准备妥当,随时可以出发。”
这几天,他老实得像一只鹌鹑,再也不敢有任何放肆。瑶光那日的立威,显然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无法磨灭的恐惧。
“出发。”瑶光淡淡地吐出两个字。
队伍开始移动,朝着与昆仑相反的方向,向着幽暗深邃的魔域腹地行去。
与此同时,在远离这片荒原的各个城镇、仙坊、宗门之内,一场风暴正在酝酿。
“听说了吗?昆仑首席凌风和血煞圣女赤练,在‘陨仙秘境’最深处打了个天崩地裂!听说连空间都打碎了!”
“何止啊!我二舅的姑妈的邻居是天机阁的外门弟子,他说现场惨烈无比,两人都动用了压箱底的禁术,最后双双重伤,谁也没讨到好!”
“啧啧,这两人,一个是正道第一新秀,一个是魔道第一妖女,真是针尖对麦芒啊!这下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!”
“我倒觉得此事有蹊跷。两人都还活着,传承却没了?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?要我说,这里面肯定有猫腻!”
一时间,各种版本的“真相”在修真界流传。凌风与赤练,这两个名字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被同时提起,成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他们被塑造成了宿命的对手,不共戴天的死敌。
没有人知道,这两位故事的主角,正在各自的归途中,怀揣着同一个秘密,感受着同一份来自遥远彼端的、微弱的心神悸动。
夕阳西下,将昆仑的归途染成一片金色。凌风坐在飞舟的船头,望着连绵的云海,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那片叶子。他做出了一个决定。
回山之后,他要去藏经阁,查阅所有关于“千面幻宗”的记载。
而在另一边,魔气缭绕的官道上,瑶光靠在软轿里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、扭曲的树影。她也下定了决心。
这次回血煞殿,无论殿主如何逼问,她都会将那个“两败俱伤”的谎言进行到底。
这个秘密,她要亲手守护。直到有一天,她能亲口去问问那个昆仑首席——
你我之间,那份莫名其妙的神魂共鸣,到底算是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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