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的临时营地建立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,白色的营帐星罗棋布,阵法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,将外界的风沙与血腥气隔绝开来,自成一方清净天地。
当凌风的身影出现在营地入口时,原本安静的营地瞬间沸腾了。
“是凌师兄!师兄回来了!”
“快!快去禀告清玄长老!”
数十名昆仑弟子从各个营帐中涌出,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发自内心的崇敬。他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,目光灼灼地迎接着他们的首席。
凌风的脸色依旧苍白,步伐略显虚浮,身上的月白道袍也沾染了尘土与不易察觉的血迹。他维持着那副清冷而疲惫的神情,对周围的问候只是微微颔首,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从主帐中快步走出的老者身上。
老者鹤发童颜,身穿一袭朴素的灰色道袍,气息渊渟岳峙,正是此次带队的昆仑长老,清玄真人。
“凌风,你回来了。”清玄真人几步便来到他面前,眼神锐利地在他身上下一扫,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“弟子幸不辱命,只是……”凌风躬身行礼,话语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遗憾,“秘境核心的争夺,弟子无能,被那血煞殿妖女所阻,最终……两败俱伤,核心崩毁,上古道蕴也随之湮灭了。”
他将早已编织好的谎言平静地说了出来。每一个字,每一个停顿,都完美地符合一个经历过生死大战、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正道领袖形象。
清玄真人眉头紧锁:“血煞殿的赤练?传闻她手段诡谲,魔功霸道,你与她竟斗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?”
“是。”凌风垂下眼帘,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。“那妖女的功法极为诡异,似乎并非纯粹的血煞魔功,其神魂攻击之术更是防不胜防。弟子最后动用了‘玉清玄光剑’的禁招,才得以重创她,但秘境核心也因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冲击而彻底崩塌。弟子能活着出来,已是侥幸。”
这番话半真半假。他确实感受到了瑶光神魂力量的非同寻常,也确实是两股力量的最终碰撞导致了空间的毁灭。他只是巧妙地隐去了他们二人非但没有两败俱伤,反而因祸得福,窥见了更高层次的“道”,以及那个荒唐又真实的“千面幻宗”的身份。
周围的昆杜弟子听到“玉清玄光剑”的禁招时,无不倒吸一口凉气。那是昆仑剑诀中威力巨大、但对自身损耗也极为恐怖的招式,非生死关头不可动用。一时间,众人对那场未曾得见的战斗脑补出了无数惊心动魄的画面,看向凌风的眼神更加敬畏,对那“妖女”的恨意也更深了。
清玄真人沉默片刻,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罢了,人没事就好。机缘造化,不可强求。此番你虽未能取得道蕴,但能与那魔道最顶尖的后起之秀斗个旗鼓相当,亦是一场难得的磨砺。你消耗甚巨,先回营帐好生调息,后续事宜,无需你再操心。”
“是,师叔。”凌风再次躬身,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,缓步走向自己的营帐。
每一步,他都感觉自己背负的“昆仑首席”这个身份又沉重了一分。谎言一旦说出,就需要用无数个新的谎言去圆。他骗过了所有人,但骗不过自己的心。
掀开帐帘,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,凌风脸上的疲惫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静默。他坐到床榻上,并没有立刻打坐调息,而是将手伸入袖中。
指尖触碰到了那片冰凉坚硬的金属叶子。
那奇异的触感,像是一道电流,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。
他的脑海中,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瑶光那张明艳狡黠的脸。她扔给他叶子时故作不屑的模样,她在石门前说出“不可能”时眼底的挣扎,她在幻境中被神魂之力反噬时的脆弱……一幕一幕,比他刚刚对长老描述的“大战”要真实百倍。
赤练……瑶光……千面幻宗……
他轻轻摩挲着那片叶子,上面的纹路繁复而神秘。这片小小的叶子,如今是他与她之间唯一的、脆弱的联系。它代表着一个承诺,一个秘密,以及一个……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期许。
“回昆仑喝茶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,漾开一个极浅的弧度。
这个念头是如此荒诞,却又如此……诱人。
……
另一边,与昆仑营地的清净肃然截然相反,血煞殿的临时据点充满了喧嚣、血腥与狂放的气息。
魔修们没有整齐的营帐,只是随意地占据了一片乱石嶙峋的区域,火焰舔舐着不知名妖兽的骨骸,酒坛与兵器随处可见。
瑶光在一群魔修的簇拥下,如同一朵开在尸山血海上的红莲,妖异而夺目。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惯常的、带着一丝厌倦的冷漠。
“圣女大人威武!竟能与那昆仑首席斗个平手!”
“什么平手!依我看,定是那姓凌的伪君子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,否则圣女大人早已将他的头颅拧下来当球踢了!”
嘈杂的恭维声此起彼伏,其中却夹杂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。
“圣女大人,”那个面容阴鸷的鬼护法凑了上来,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,他压低了声音,自以为隐秘地问道,“您与那凌风在核心之地相争,虽说两败俱伤,但……就没有顺手捞到些什么宝贝?那可是上古秘境,随便漏一点出来,都够我们受用无穷了。”
他话音刚落,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无数道目光,贪婪的、窥探的、嫉妒的,齐刷刷地聚焦在瑶光身上。
瑶光停下脚步,缓缓地转过头,似笑非笑地看着鬼护法。
“哦?鬼护法这是在教我做事?”她的声音很轻,很柔,却让鬼护法背后的寒毛瞬间倒竖。
“不……不敢!属下只是……只是关心圣女……”
“关心我?”瑶光的笑容扩大了些,却不达眼底,“你是关心我,还是关心我有没有得到你觊觎的东西?你是在质疑我没能拿到传承,还是在怀疑我……私吞了战利品?”
轰!
一股磅礴而精纯的魔气从瑶光体内轰然爆发,那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血煞魔功,其中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、源自神魂层面的威压!这是她在秘境中得到的最大好处——对自身力量的提纯与对神魂之道的感悟。
鬼护法在这股威压下,如遭重击,脸色瞬间惨白,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浑身抖如筛糠。
“圣……圣女饶命!属下……属下再也不敢了!”
其他的魔修也被这股远超以往的威压震慑得心惊胆战,纷纷低下头,不敢再有丝毫窥探之心。他们这才惊恐地发现,从秘境出来的圣女,似乎比进去之前……更加可怕了!
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鬼护法,眼神冰冷如霜:“记住,我做的事,轮不到你来置喙。我得到什么,失去什么,更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。再有下次……”
她没有说下去,但那未尽的威胁,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令人恐惧。
“滚。”她冷冷吐出一个字。
鬼护法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退到了一边。
立威之后,瑶光再不停留,径直走向一处用黑色巨石临时搭建的、最为奢华的石室。随着沉重的石门关上,她终于将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和气息隔绝在外。
石室内的陈设极尽奢靡,与凌风那简朴的营帐形成鲜明对比。但瑶光此刻却没有半分享受的心情。她卸下了全身的防备,疲惫地倒在柔软的兽皮软榻上,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扮演“血煞圣女”,有时候比真刀真枪地打一场还要累。
她伸出手,摊开掌心。那里空无一物,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,干净、温暖,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那个正道首席,此刻应该也在对他门中的长辈们,讲述着同一个谎言吧?
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说着“妖女手段诡谲”的样子,瑶光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这笑声冲淡了她满身的疲惫,也让这间阴冷的石室,多了一丝鲜活的暖意。
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面古朴的、边缘刻着云纹的小镜子。这才是她真正的传讯法器,属于千面幻宗的“云纹镜”。
要不要……联系一下宗门,把这次的发现,尤其是关于凌风神魂的异样禀报上去?
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就被她掐灭了。
不行。
至少现在不行。
这个秘密,是属于她和他的。在弄清楚那份神魂共鸣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前,在想明白自己究竟想从这段关系中得到什么之前,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。
夜色渐深,分处两地的宿敌,在各自的营帐中,怀揣着同一个秘密,望向了同一个方向。
他们之间的距离,隔着正魔两道的鸿沟,隔着无数的谎言与伪装。
但他们又前所未有地接近,因为他们的神魂,曾在那片崩塌的空间里,触碰过彼此最真实的模样。
风,吹过荒原,将两个阵营的喧嚣与寂静,都卷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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