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裹着腐木味钻进陈洛的鼻腔。
他贴着药坊后墙的裂缝,指尖在青砖上轻轻一叩——三长两短的节奏。
墙那边立刻传来韩烈极轻的回应,是他们约好的暗哨清空信号。
陈洛侧头瞥了眼身后。
韩烈正缩在半人高的野蒿丛里,后背绷得像张弓,剑柄上的红绸穗子被风掀起又落下,扫过他紧绷的手背。
这小子昨晚还攥着铁链当武器,今儿个握着青霄宗内门弟子才配的玄铁剑,倒像握着烫手山芋。
别攥那么紧。陈洛的声音比晨雾还轻,手僵了,等会爬屋檐容易打滑。
韩烈猛地抬头,见陈洛已经单手扣住墙缝,指节泛白却神情自若,喉结动了动:陈大哥,我...我就是怕给你添麻烦。
添麻烦?陈洛忽然笑了,眼尾微微上挑,你扛着铁链冲上来救我的时候,怎么不说添麻烦?他脚尖在墙根一蹬,整个人像片叶子似的飘上屋檐,瓦砾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,跟上,记得踩我脚印。
韩烈深吸口气,学着陈洛的动作攀上墙沿。
他的掌心沁着汗,摸到陈洛刚才扣过的砖缝时,突然触到一片温热——是陈洛掌心的温度还没散。
这让他莫名安心,咬着牙翻上屋檐,膝盖压碎两片瓦,疼得倒抽冷气,却硬是没发出半声。
陈洛蹲在屋脊的阴影里,回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晨雾正从东头漫过来,将药坊的木窗染成灰白。
窗纸被风掀起一角,漏出昏黄的烛光,照出几道晃动的人影。
陈洛此人不可小觑。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刃,短短数日便接连折损我们三批人手。
若让他继续发展下去,恐怕会成为我们的大患。
韩烈的呼吸陡然一滞,手指下意识扣住剑柄。
陈洛的后颈却绷得更紧——这声音他太熟悉了。
前世在混元境巅峰时,他曾亲手斩过七煞阁七位堂主,其中有位裂喉堂主,被他废去声带后,说话便带着这种金属刮擦般的沙哑。
不过是个杂役出身的废物。另一个声音带着嗤笑,不过是运气好罢了。
我建议立即派出血煞,直接斩草除根。
血煞二字像根银针扎进陈洛的太阳穴。
前世青霄宗覆灭那晚,他就是被三具血煞傀儡缠住,才让道侣和师弟有机可乘。
那些傀儡浑身缠着血玉锁链,每动一步都发出骨骼摩擦的声响,刀枪不入,专破修士灵脉。
他的瞳孔微微收缩,破妄神眸自动运转。
透过糊着蛛网的窗纸,他看见厅内五名黑衣人呈北斗状站定,为首者披着黑斗篷,左脸在烛光下投出扭曲的阴影——那里有道刀疤,从眉骨斜贯到下颌,像是被某种兽爪抓出来的。
不必着急。刀疤男抬手,指节上戴着青铜兽首戒指,我们真正的计划,将在宗门大比期间展开。他的声音压得更低,到时候,整个青霄宗都会陷入混乱,陈洛也逃不过去。
韩烈的额头渗出冷汗。
他听不懂这些暗语,但陈洛紧绷的肩背让他本能地警觉。
他凑近陈洛耳畔,轻声问:宗门大比?
他们要做什么?
陈洛没有回答。
他的指尖轻轻叩着屋檐的瓦当,一下,两下,像在敲算什么。
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涌来:青霄宗百年大比本是选拔精英弟子的盛事,前世却在那夜突发地火,烧穿了藏功阁的护山大阵,域外邪修就是从地火裂缝里钻出来的。
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,现在想来
他们在找丹帝遗书。陈洛突然开口,声音低得只有韩烈能听见,药坊地下有处丹脉,当年丹帝在此炼丹时,曾将毕生心得刻在丹鼎内壁。
七煞阁要在大比期间引动地火,借混乱之力取走遗书。
韩烈的眼睛瞪得滚圆:你怎么知道?
我...陈洛的喉结动了动,终究没说我前世亲眼见过,只扯了扯嘴角,猜的。
厅内的对话还在继续。
刀疤男将桌上的匕首抛给手下:去执法堂把那三个废物捞出来。
陈洛想钓鱼?
那就让他钓。
等他以为抓住尾巴时,再收网——他突然顿住,侧耳听了听,什么声音?
陈洛的后颈骤起寒意。
他一把拽住韩烈的衣领,两人同时伏低身体。
几乎是同一瞬间,药坊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一道黑影闪了进来:堂主,东南方发现动静,像是野狗。
刀疤男的目光扫过窗纸,陈洛甚至能看见他瞳孔里跳动的烛火。
他屏住呼吸,直到那道目光移开,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。
继续说。刀疤男重新坐回檀木椅,大比期间,青霄宗上下的注意力都会在演武场。
我们趁机打开丹脉,取走遗书,再将地火引向杂役区——他突然笑了,陈洛不是喜欢当英雄吗?
让他在火海里救那些杂役,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。
陈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前世杂役区确实在大比夜被地火烧成白地,当时他正在藏功阁偷学功法,根本来不及救援。
那些和他一起扫过落叶、挑过水的杂役,那些总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他的老仆,全成了焦黑的残骸。
走。他扯了扯韩烈的袖子,声音里带着冰碴子,回宗门。
韩烈跟着他滑下屋檐,落地时踩断一根枯枝。
两人同时僵住,却听药坊里传来刀疤男的冷笑:不过是野狗,慌什么?
陈洛拽着韩烈钻进晨雾。
他走得很快,快得韩烈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。
直到药坊的轮廓消失在雾里,他才停住脚步,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,轻声说:韩烈,你信我吗?
信。韩烈没犹豫,从你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我那天起,就信。
陈洛摸出怀里的匕首,月光在刃口划出冷光。
那是他前世亲手锻造的破妄,后来被道侣偷走送给师弟。
重生后他在杂役房的废铁堆里找到它,磨了七七四十九天,刃口才恢复前世的锋利。
宗门大比还有七日。他将匕首插回腰间,这七日里,我要做三件事:第一,查清丹脉入口;第二,给七煞阁埋个雷;第三...他转头看向韩烈,眼里有星火在跳,让青霄宗那些老东西,尝尝被人当棋子耍的滋味。
韩烈咽了口唾沫。
他突然发现,陈洛的眼睛在晨雾里亮得惊人,像藏着两把淬了火的剑。
那...那我们现在?
现在?陈洛拍了拍他的肩,嘴角又扬起那种玩世不恭的笑,回杂役房补个觉。
等执法堂的人来问刺客的事,咱们可得装出被吓破胆的样子——他的声音突然放轻,七煞阁不是想让我钓鱼吗?
那我就钓条大的,让他们连鱼竿都赔进去。
晨雾渐渐散了。
陈洛望着远处青霄宗的飞檐,掌心的戒指又开始发烫。
丹经残篇里的古篆在他识海翻涌,和前世地火焚天的景象重叠。
他知道,有些秘密该被唤醒了——比如丹帝遗书里藏着的,不仅是炼丹之法,还有镇压域外邪修的封魔印。
韩烈。他突然说,等大比那天,你帮我个忙。
什么忙?
帮我守住杂役区的孩子们。陈洛的声音很轻,却像铁钉钉进石头,前世我没护住他们,这一世...谁都别想动他们一根汗毛。
韩烈用力点头。
他望着陈洛的背影,突然觉得这个总爱插科打诨的杂役,此刻的身影比青霄宗的主殿还高大。
两人的脚印在晨露里延伸,渐渐没入青霄宗的朱红山门。
陈洛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雾色,那里还飘着药坊的腐木味,却被山风吹散了大半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,轻声喃喃:七煞阁,青霄宗,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老东西...该醒了。
当晨钟在青霄宗响起时,陈洛和韩烈刚好踏进杂役房的门槛。
林无涯正蹲在门口喂流浪猫,见他们回来,眯起眼笑:怎么着?
药坊里的耗子逮着没?
逮着了。陈洛脱了外衣搭在肩上,痞气地挑挑眉,不过是群大点的耗子。
林无涯盯着他发亮的眼睛,突然打了个寒颤。
他养了三十年丹火,最会看火候——这小子眼里的火,比丹炉里的三味真火还烫。
陈洛没再说话。
他走进屋,反手关上木门。
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,照在他摊开的手掌上。
那里躺着枚青铜戒指,戒面刻着的古篆,正在隐隐发光。
窗外,晨钟还在响。
陈洛躺下,望着屋顶的蛛网,嘴角慢慢扬起。
这一世,他不仅要复仇,还要把所有该埋的雷,全埋进那些人的棺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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