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皇女府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顾清瑞回府时,北苑的朱红灯笼已映得半壁天空发亮。
她驻足在青石小径上,望着穿梭如织的侍从们捧着鎏金喜烛、缠枝锦被进进出出,檐下“囍“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。
她在心底默算着日子,后日那沈家的公子就该抬进这北苑了。
“殿下?”随侍的青霜提着绢灯轻声提醒。
她收回目光,转向东苑的方向。穿过月洞门时,几片早凋的桂花落在肩头,带着将谢未谢的甜香。
程陆璃正窝在湘妃榻上翻看画本子,听到珠帘响动慌忙起身,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按回软枕间。
“在看什么?”顾清瑞抽走他手中的册子,指尖在《西厢记》的烫金题签上顿了顿。
“随便看看。”程陆璃仰起脸,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烛火,“殿下今日心里不痛快?”
顾清瑞替他拢了拢散落的鬓发,忽然被温软的手握住手腕。“怎么这么说?”
“这里。”程陆璃的指尖轻轻点在她微蹙的眉间,“都皱出印子了。”他忽然展颜一笑,眼尾漾起浅浅梨涡,“不过现在好些了。”
“原是有那么些烦心事。”她顺势捏了捏他面团似的脸颊,“可见着我们陆璃,什么愁云都散了。”
“殿下尽会哄人。”程陆璃拉着她在案前坐下,执壶斟茶时宽袖带起一缕桂花香,“是朝堂上...”
“我几时关心过那些?”她截住话头,茶汤在青瓷盏里晃出细碎金光。
程陆璃将茶盏推到她面前,轻叹:“殿下总这样。心事比咱们府里的曲廊还九转十八弯。”
他忽然倾身,指尖点在她心口:“那殿下何时才肯把这里头的事,说与陆璃听?”
顾清瑞愣了一瞬间,握住他的手,顺势将他拉进怀里:“我什么时候不同你讲心里话了?”
程陆璃靠在她怀里,伸手轻点她的鼻尖:“殿下若是不说,我可要猜了。”
顾清瑞捉住他作乱的手指,眼中泛起笑意:“哦?那你说说,本王为何烦心?”
“让我想想...”程陆璃故作沉思状,眼波流转间透着狡黠,“可是因为北苑那位即将入府的沈公子?”
顾清瑞神色微滞,随即失笑:“你倒是机灵,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
“殿下。”程陆璃忽然收起玩笑神色,认真望进她的眼睛,“您知道的,我从不求独占殿下的宠爱。”
顾清瑞心头一软,将他揽入怀中:“傻话。那沈家公子不过是母皇的安排,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。”
程陆璃在她怀里仰起脸:“那殿下为何...”
“只是觉得对不住你。”顾清瑞轻抚他的发丝,“明明是去请婚娶你,结果娶了别人。”
程陆璃忽然笑出声来,他抬手抚平她眉间褶皱,“有殿下这份心意,陆璃此生足矣。”
顾清瑞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:“不如今晚本王亲自下厨,给你做那道你最爱的糖醋鲤鱼?”
“殿下!”程陆璃惊呼,“上次您差点把厨房烧了!”
“这次有御厨在旁边指点...”顾清瑞话音未落,程陆璃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。
“还是我来吧。”程陆璃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,“我给殿下煮碗阳春面,就当提前庆贺殿下要纳新人了。”
顾清瑞佯怒:“好大的胆子,敢取笑本王?”说着就去挠他痒痒。
两人打闹了一会,相拥在一起,顾清瑞摸着他的头发:“今日路过北苑...看到他们在布置新房。“
程陆璃抬起来,一双眸子亮的惊人:“殿下是担心...我会吃醋?”
“我...”
“傻瓜。”他忽然轻笑,指尖抚平她皱起的眉头,“我早说过,只要殿下心里有陆璃,其他都不重要。”顿了顿,又调皮地眨眨眼,“不过若是那沈家公子欺负我,殿下可得为我做主。”
顾清瑞心头大石落地,她故意板起脸,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:“现在是谁在哄谁开心?”
程陆璃笑道:“那殿下可要好好谢谢我”
“怎么谢?”
“嗯...”他故作沉思状,还没等他说话,顾清瑞就低头吻上他的唇:“这个谢礼喜不喜欢?”
怀里的人羞红了脸,将脸埋在她怀里:“殿下……”
她伸手将人揽入怀中,下巴抵在他发顶,“陆璃,你可知道,每次回府见到你,本王就觉得外头那些烦心事都不算什么了。”
程陆璃靠在她肩头,轻声道:“陆璃只盼着殿下日日都能开开心心的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这是陆璃今日新做的桂花糕,殿下尝尝?”
顾清瑞笑着,故意逗他:“若是太甜,我可不吃。”
程陆璃却胸有成竹地笑道:“我特意少放了糖,还加了些陈皮,保管合殿下的口味。”
他抬手让人将桂花糕拿来。
桂花糕入口清甜中带着微微的酸,正是顾清瑞最爱的味道。
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块,笑道:“看来我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了。”
烛光下,两人相视一笑,窗外的红灯笼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暖起来。
沈府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偏殿弥漫着霉味,一盆衣物被人掷在地上,溅起的泥水沾湿了蜷缩在角落的身影。
“泼醒他。”
“哗啦——”
冰水当头浇下,偏殿角落里蜷缩的身影猛地抽搐几下。
沈招娣呛咳着惊醒,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,在脏污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痕迹。
“贱骨头还装死?”管事一脚踹翻水盆,“明日就要去爬六皇女的床了,这会儿倒摆起主子架子?”
他揪着沈招娣的头发迫使他抬头,“真当自己攀上高枝了?不过是六殿下府上最下贱的侍君,连侧门抬进去的资格都没有!”
管事突然狞笑着凑近:“知道为什么选你吗?因为满京城再找不出比你更下作的玩意儿了,跟你那下贱的姬子爹一样。“他甩手一记耳光,“六殿下怕是连洞房都不会踏进一步,你就等着在冷院里烂死吧!”
沈招娣沉默地拢起衣物,冻得发青的手指刚触到水盆,就被狠狠踹中腰腹。他咬住嘴唇闷哼一声,指节因疼痛而蜷缩。
“短命鬼生的小贱种,合该在柴房烂死!怎么不跟着你那短命的爹一起死了干净?”
星儿抱着柴火在门外发抖,听见里面传来衣物撕裂声。
管事出来时,正瞥见少年仓皇的身影:“怎么?你也想试试.…”
话音未落,星儿已经跪着爬过来抱住他的腿:“求您开恩!我们主子还发着高热……”
“滚开!”管事一脚踢开他,“后日花轿一来,这贱种就是皇女府上最下等的侍君。”转身朝柴房啐了一口:“连通房都不如的玩意儿!”
木门“砰”地关上,沈招娣松开咬出血的下唇。冰水里浮起丝丝缕缕的血色,像极了那年父亲咯在雪地上的朱红。
“主子!”星儿抱着柴火冲进来,触到主子滚烫的额头,小侍童的声音都发了颤,眼泪大颗大颗落下:“奴才去同尚书讲,让尚书给您做主...”
“无妨。”沈招娣想安抚地笑笑,干裂的唇却渗出血珠。
星儿给他找了一些水,喂他喝下,他伸手探向沈招媛的额头:“奴才去求了那些府医,但他们都不愿意来,主子等我,我这就去求正君,让府医来给主子看看。”
沈招媛拉住他的手,意识有些混沌:“别去了……我不想他们为难你,我没事……”说完这句他就晕了过去。
“少爷!”星儿接住他绵软的身子,掌心黏腻全是冷汗。
他起身冲向院外,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沉闷回响:“求正君开恩!救救我们主子吧!”
朱漆雕花门纹丝不动,檐下红灯笼将跪着的身影拉得老长。风声吞没了嘶喊,檐下残灯将最后一点暖光,投在沈招媛染血的衣带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