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寅时三刻,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还凝着霜色。
顾清鸢玄色王服上的金线蟒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,腰间的龙纹玉带扣碰着剑鞘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三姐。”
一道清越嗓音传来。顾清鸢转身时,朝霞正染红她半边轮廓。
顾清俞一袭绛紫朝服立在丹墀下,九鸾金步摇在鬓边微微晃动,映得眼底似有碎金浮动。
顾清鸢挑眉:“七妹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昨日戌时进的城。”顾清俞俯身行礼,笑意却未达眼底,“原该连夜去王府道贺,又怕扰了三姐,还没恭喜三姐封王,还有喜得侧君。”
顾清鸢抬手虚扶了她一下:“没什么可贺的,倒是你,这次事情查的怎么样?”
顾清俞:“都差完了,该抓的都抓了,这不马不停蹄的来复命了。”
含笑的声音自廊柱后传来,打断了两人的谈话:“聊什么呢二位?”
两人回头,来人是顾清瑞,顾清俞俯首行礼:“六姐。”
顾清瑞颔首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顾清俞:“昨日晚上,太晚了就没去拜见姐姐们,敢看到三姐,就同三姐打个招呼。”
顾清瑞点头,“昨儿夜里看见西市胡商新到的葡萄酒。还说着等你回来差人给你送两坛。”
她转头望向文官队列,“你们聊着,我先失陪了。“
她走到沈尚书旁边:“沈大人。”
“六殿下。”沈清澜躬身时,腰间鱼袋轻晃,“老臣惶恐。”
“明日过后,大人便是本王的岳侍了,何须多礼。”虚扶了他一把。
沈清澜迅速拢袖,笑道:“犬子愚钝,恐负殿下厚爱。”
顾清瑞:“怎么会呢,沈氏家风严谨,令郎必是芝兰玉树,改日定当与大人把酒言欢。”
沈清澜会意:“择日不如撞日,不若今夜便在寒舍小酌?老臣备好三十年陈酿恭候。”
顾清瑞颔首:“好,那本王今晚酉时过去。”
“陛下驾到——“
汪全的声音划破殿内沉寂,众臣闻声齐齐跪拜,朝服窸窣作响:“臣等恭迎圣驾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轩宁帝玄色龙袍曳过丹墀,在鎏金龙椅上端然落座。他目光扫过殿中文武,手指轻叩龙纹扶手:“众爱卿平身。”
待群臣肃立,汪全上前一步,拂尘轻扬:“有本启奏,无本退朝——”尾音在太和殿金砖碧瓦间悠悠回荡。
沈清澜率先出列,玉笏高举:“启禀陛下,今岁选秀之事已筹备妥当。各州府共推举适龄公子三百余人,皆是品貌端庄、才德兼备的良家子。臣请陛下示下,何时开始初选?”
轩宁帝颔首:“此事不急。先让内务府将名册呈上来,朕要亲自过目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苏清澜躬身退下。
叶将军跨步出列:“陛下,北境边关急报!戎族可汗派其嫡子率使团前来,欲与我朝结戎周之好。“
殿中顿时响起低声议论。轩宁帝微微挑眉:“哦?那位据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戎族王子?”
叶将军俯身:“正是,据探子回报,这位王子容貌绝世,更立誓非天下第一女子不嫁。”
轩宁帝轻笑一声:“有意思。传朕旨意,命边关守将好生接待,朕倒要看看这位王子有何等能耐。”
“陛下圣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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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朝后,顾清瑞和顾清鸢一起去了朝贤贵君殿里请安。
殿前侍奉的宫人见她们来了,立即行礼:“给二位殿下请安。”
“父亲。”姐妹二人齐声唤道。
朝贤贵君正在案前煮茶,闻言抬头,眉眼间尽是温柔:“来得正好,新到的云雾茶刚泡好。”
待二人落座,朝贤贵君示意侍从捧来一个锦盒:“清瑞,竹文轩来看看。”
锦盒打开,里面是一袭正红婚服。金线绣成的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。
顾清瑞扫了一眼,抬手轻抚衣料:“父亲,这……”
“试试。”朝贤贵君不容拒绝地将婚服塞进她手中,“虽说不必行大礼,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,给六殿下更衣。”
顾清瑞颔首,任由侍从给自己更衣。
“殿下,好了。”
她立于铜镜前,身姿挺拔如松,一袭正红色婚服加身,金线绣成的凤凰纹样自衣摆盘旋而上,振翅欲飞,衬得她愈发英气逼人。
宽袖收束于腕间,腰间玉带紧束,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线,行动间衣袂翻飞,如烈火灼灼,不容逼视。
朝贤贵君愣了一瞬,转而笑起来,眼中泛起水光:“真好,若是你生父……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顾清瑞转身握住他的手:“父亲说的什么话?儿臣的生父不就在眼前吗?”
“是,是。”朝贤贵君拭了拭眼角,转头问顾清鸢:“如何?你妹妹这般打扮,可还入眼?”
顾清鸢笑着点头:“红妆未掩凌云气,玉带束出将相风,但比你三姐我还差点。”
“你这孩子!”朝贤贵君作势要打,却被顾清鸢灵活躲开。
“父亲别恼。”顾清鸢笑着告饶,“快让六妹换下来吧,儿臣听闻岭南新贡了些朱橘,母皇特地吩咐快马加鞭跑了八百里,就为让父亲尝个新鲜……”
朝贤贵君宠溺的笑笑:“你这馋猫,闻着味儿就来了。”
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笑声,连窗外的木芙蓉都似被感染,轻轻摇曳起来。
沈府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沈招媛缓缓睁开眼,眼前陌生的景象让他一时恍惚。
他撑起酸软的身子,这才看清自己竟躺在母亲书房的后殿里。
“主子您醒了!”星儿听见动静连忙小跑进来,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,“可有什么不适?”
沈招媛摇摇头,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:“我怎么在这?”
“昨日主子晕厥,奴才去求见正君时正巧遇上家主。”星儿边说边为他掖好被角,“家主听闻后立即命人将您安置在此,还召了府医连夜诊治。”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,眼里闪着光,“主子您瞧,家主心里还是记挂着您的。”
沈招媛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:“记挂?她不过是怕我死了,她心尖上的宝贝儿子就得入宫当侍君罢了。”
星儿闻言垂下眼帘,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:“主子莫要这般说......”
沈招媛伸手揉了揉星儿发顶,声音柔和下来:“倒是你,跟着我这般受苦。”
“星儿不怕苦!”小侍从突然红了眼眶,声音哽咽,“只要主子平安,明日......明日我们就能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了。”
话音未落,门外传来轻叩声。一名侍从恭敬地捧着叠得齐整的衣裳进来:“二公子,这是家主赏的新衣。”
沈招媛怔忡间,星儿已利落地跪下谢恩。
“家主吩咐,二公子若已无碍,便可回房歇息了。”
沈招媛微微颔首,待换上新衣,星儿搀着他缓步走出书房。
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,沈招媛不自觉地眯起眼睛。他仰头望着澄澈的苍穹,任由暖意浸透单薄的衣衫——这是他最眷恋的时辰,至少不必在寒夜里瑟瑟发抖。
行经会客厅时,只见仆从们正忙着张灯结彩。沈招媛驻足:“这是?”
“说是六殿下今日驾临。”星儿紧张地环顾四周,压低声音道,“家主特意嘱咐,让主子今日莫要出院子。”
沈招媛望着忙碌的侍从们,轻轻颔首:“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