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龙岭疑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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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宣和三年夏,宋江先锋军行至独松岭时,骤雨突至。前锋哨探的尸体被钉在松树上,七窍流出黑血,胸前烙着碗口大的摩尼教符印。李逵攥着板斧在雨中跳脚:哥哥!这鸟贼敢在爷爷眼皮子底下使阴招,待俺砍了他们狗头下酒!

“且慢。宋江按住他肩膀,指尖触到对方甲胄下凸起的朱砂刺青——那是沂州老家的土地神,被李逵用刀尖改成了持斧的凶神。远处山雾中传来牛角号声,七千先锋军在狭长谷地里列成雁翎阵,却看不见半个人影。

暴雨在申时初歇。李逵的耐性耗尽,突然甩开押阵的花荣:你们这些酸文人就会蹲坑!爷爷去去就来!他踩着泥泞往山梁跑,板斧劈开挡路的荆棘时,忽然闻见一股甜腻的香气——像是晒干的曼陀罗花混着人油香,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祭坛藏在五棵合抱的松树下,用人皮绷成的幔帐在风中哗哗作响。李逵猫腰钻进去时,瞳孔猛地收缩:三丈高的石台上,方腊身披血红色氅衣,正对着一面水镜叩首。水镜里浮着个披发女子,衣袂上的星纹竟与梁山泊玄女庙中的玄女像分毫不差。

“圣人明示,宋江贼军当从西侧谷口突围。方腊的声音带着颤音,像是狂喜又像恐惧。水镜中的幻影抬手,指尖划过他眉心:吾已遣八部天魔王镇守四方,待宋军入彀......李逵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刺青——那是摩尼教明暗相斗的图腾,却被刻意改成了玄女的云纹。

“鸟神棍!李逵的暴喝惊飞了梁上的夜枭。他跃上台时,板斧已劈开左侧的青铜烛台,灯油泼在人皮幔帐上,腾起幽蓝的火焰。方腊转身时,正看见这个黑铁塔般的汉子瞪着血眼逼近,斧头刃口映着自己扭曲的脸:你奶奶的!敢学俺哥哥装神弄鬼!

水镜突然迸裂,碎片割破方腊脸颊。李逵这才看清,所谓九天玄女不过是个戴着面具的女子,此刻正从台后密道逃窜,裙角勾住了祭坛边缘的骷髅灯。他挥斧砍向水镜基座,却见底座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——全是近年失踪的宋室宗女,名字旁用朱砂标着献明尊三字。

“杀了你!方腊抓起案上的七星剑刺来,剑尖擦过李逵耳际。黑旋风忽然咧嘴一笑,露出被烟熏黄的犬齿:你这鸟神的剑,比俺铁牛的斧头差远了!板斧横挥间,剑刃断成两截,方腊踉跄着撞翻供桌,鎏金香炉滚落在地,露出下面刻着的宋军布防图。

密道里传来机关启动的轰鸣。李逵踢翻香炉,看见图上用鲜血标出的西侧谷口正是宋江预定的突围路线,旁边用梵文写着伏兵三万。他忽然想起宋江常说的兵不厌诈,反手将图塞进怀里,转身时却被方腊抱住大腿:明尊会惩罚你...

“先让你爷爷惩罚你!李逵揪住方腊头发往石台上撞,直到对方眼珠翻白才松开手。祭坛外传来喊杀声,他撕开人皮幔帐,只见花荣的银枪在晨光中划出弧线,正挑落最后一个埋伏的贼兵。远处山梁上,宋江的青骓马踏碎晨雾,腰间系着的杏黄旗被鲜血染成暗紫。铁牛!你去哪厮混了身血?宋江的声音带着怒意,却在看见李逵怀中的布防图时骤然变调。黑旋风抹了把脸上的血污,忽然凑近他耳边:哥哥,那鸟方腊拜的不是玄女,是群披着人皮的恶鬼......他顿了顿,望着祭坛方向腾起的黑烟,俺瞅见供桌上摆着童贯的生辰八字,还有......

“别说了。宋江按住他肩膀,掌心触到对方后背凸起的伤痕——那是当年劫法场时被水火棍打的。他望着独松岭上盘旋的秃鹫,忽然想起智多星吴用的警告:方腊以宗教聚人心,其术比刀剑更毒。李逵将板斧插进腰间,忽然闻到自己身上的曼陀罗香气。

哥哥,俺们真能赢这仗吗?李逵的声音罕见地低哑。宋江抬头望向天空,云层裂开道缝隙,阳光恰好照在他眉间的疤痕上。那是晁盖中箭时溅的血,至今未褪。赢不了也要赢。他将符牌掷进火里,看它在烈焰中蜷曲成焦黑的蝴蝶,因为我们身后,是整个大宋的江山。

山风卷起祭坛余烬,李逵望着宋江被火光映红的侧脸,此刻他才明白,有些道,比梁山的忠义堂更难走;有些天,比水泊的青天更浑浊。他不知道,自己在祭坛里破坏的,不仅是方腊的幻术,更是刺破了一层包裹着乱世的画皮——在那下面,是比摩尼教圣火更灼人的,人性的明暗之争。

独松岭的晨雾渐渐散去,宋军阵列像把生锈的刀,缓缓切入群山的腹地。李逵摸着怀里的布防图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丧钟般的梵唱,那是方腊残部在为明尊的陨落哀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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