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和三年暮春,艮岳飞檐上的雪尚未化尽,李师师跪在徽宗脚边,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盖过殿外的松涛。皇帝指尖的翡翠扳指划过她后颈的朱砂痣,那枚听瓮铜哨正藏在金缕衣的凤凰衔珠纹样里,凉得像块浸过冰水的玉。
“方腊要的不是和亲,是朕的头骨。徽宗将密旨卷成细筒,塞进她贴身的肚兜里,但你若能借着晨昏定省,把这金缕衣的凤羽对着议事殿的方位......他忽然捏住她下巴,拇指碾过她唇上的檀色胭脂,李师师,你该知道,朕从不把棋子当人。
轿辇出汴梁那日,李师师掀起轿帘一角,看见护城河冰面下冻着半具尸体,官服上的仙鹤补子被撕得残缺不全。她摸了摸袖口暗袋里的蜡丸,里面是钦天监算出的听瓮最佳收音时辰,每字都用朱砂掺了守宫血,遇热即显。
方腊的行宫在睦州青溪峒,飞檐斗拱皆用劫掠来的官窑瓷器嵌成,在阳光下碎成刺目的光斑。当李师师踩着红毯走进大殿时,正看见方腊将一颗宋将的头颅掷在玉案上,甲胄上的麒麟纹还沾着未干的血。东京来的美人?他赤着上身,胸前刺的怒目金刚在烛火下扭曲,听说你弹《梅花三弄》时,能让徽宗老儿掉眼泪?
金缕衣在脱衣时发出细碎的轻响,李师师屏住呼吸——凤凰尾羽里的听瓮铜片险些刮到雕花木屏。方腊忽然扣住她手腕,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银丝缠枝镯:这纹路......像是东京宝成号的手艺?她感觉冷汗顺着脊背滑进金缕衣,却在此时听见镯内机括轻响——那是徽宗亲自设计的机关,镯心藏着半粒麝香,可干扰听瓮的收音。
初更时分,李师师按密旨所言,将金缕衣挂在寝殿西侧的珊瑚枝上。凤凰的眼睛正对议事殿方向,她数着更夫的梆子声,算着钦天监说的地脉共鸣时刻。忽然,屏风后转出个戴面纱的女子,手中托盘盛着两碗阿胶羹:娘娘舟车劳顿,大王命奴婢伺候用膳。羹汤入口时,李师师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。她盯着女子耳后那颗朱砂痣,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撷芳园见过的宫女——那女孩也是这样低眉顺眼地捧着毒酒,最后投井前说了句原来鹤顶红是甜的。腕间银镯突然发烫,她惊觉是听瓮铜片遇热形变,忙将金缕衣往阴影里挪了挪,却看见阿胶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。
姐姐可是怕毒?女子忽然摘下面纱,露出左颊上的刀疤,我叫红芍,去年在润州见过你画像,那时你还戴着这对珍珠耳坠。李师师摸到耳垂上的东珠,想起这是徽宗用二十车江南贡品换的,此刻却像两枚烧红的炭丸,烫得她耳根发疼。红芍的指尖划过金缕衣的凤尾:听说这凤凰的眼睛能看见千里外的景致,姐姐可要让它瞧瞧,大王藏在秘道里的三十万斤火药?
子时三刻,议事殿的烛火准时亮起。李师师隔着金缕衣的凤羽望去,只见方腊的影子在窗纸上忽大忽小,手里握着的似乎是张汴梁城防图。她悄悄转动银镯,将麝香散得更开——不是为了干扰听瓮,而是要盖过红芍藏在廊下的蛇信声。果然,那女子的脚步刚靠近珊瑚枝,廊下突然窜出几条青鳞巨蟒,hissed声中,她听见红芍的惊呼混着金缕衣轻晃的声音。
“听瓮里传来的第一句清晰对话,是方腊的怒喝:童贯那老狗想拿美人计诓我?李师师攥紧袖中藏的短刀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接着是另一个声音,像破了洞的铜锣:不过这李师师确实有蹊跷,她腕上的银镯......话未说完,便被重物撞击声打断,李师师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,混着方腊的冷笑:再敢对娘娘无礼,这就是下场。
五更天,李师师在金缕衣的凤凰嘴里发现了半片带血的指甲。她知道那是红芍的,也知道方腊故意留着她的性命,就像猫玩腻了老鼠后总会留口气。腕间银镯已经凉透,她摸出藏在镯心的蜡丸,发现朱砂字竟已晕成一片——原来昨夜的麝香不仅干扰了听瓮,也毁了密旨。
晨雾漫进寝殿时,方腊披着晨露进来,手里握着支金步摇:这是从蔡京老儿府里抄的,珍珠是南海鲛人泪养的。他替她插在鬓边,指腹擦过她耳后新生的薄痂,听说你昨晚见了红芍?那丫头总以为我要拿你祭旗......他忽然咬住她耳垂,声音低得像蛇吐信,其实我更想看看,当东京的金缕衣染上江南的血,徽宗老儿会不会像丧家犬一样哭嚎。
李师师望着铜镜里的自己,金缕衣上的凤凰在晨光中褪成苍白,像极了汴梁城里那些被剥了皮的鹿,挂在肉铺前晃来晃去。方腊的手掌落在她腰间,正按在听瓮的共鸣点上。李师师闻到他身上的硝烟味,想起昨夜在密道里瞥见的火药引子,突然笑了。那笑容像汴梁城元宵夜的烟花,璀璨却短暂,因为她知道,当金缕衣的凤凰吸饱了情报,当听瓮收尽了叛军的机密,这青溪峒的晨光,终将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。
殿外传来山雀的啼鸣,李师师悄悄将带血的指甲按进金缕衣的针脚里。这不是棋子的反抗,而是一个女人给两个男人的礼物——给徽宗的,是用美人计织就的情报网;给方腊的,是藏在金缕衣里的催命符。至于她自己,不过是这盘大棋里,一枚染了胭脂的劫子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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