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和五年九月,昱岭关的枫叶红得滴血。
宋江勒住青骓马,望着关前陡峭的山势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两侧山峰如刀削斧劈,中间仅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,正是兵家所言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之地。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,呼延灼浑身浴血地奔来,铁枪上还滴着方腊军的血:“先锋!前军探路的三百弟兄,全被乱箭射死在谷口!”
“报——!”又一探马跌下鞍来,“关左发现敌军旗号,上书‘小养由基庞万春’!”林冲猛地抬头,豹眼圆睁:“这厮当年在歙州射死我军史进、石秀,今日又来!”他腰间的龙泉剑嗡嗡作响,剑鞘上“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”的刻字被冷汗浸得发亮。宋江转头看向卢俊义,却见玉麒麟的脸色比胸前的银枪还要惨白——去年曾与庞万春交手,若不是燕青飞弩相救,此刻早已是箭下亡魂。
吴用策马近前,羽扇轻颤:“庞万春善使硬弓,能开三石之弩,更兼熟知地利。我军若强行闯关,恐成活靶。”话音未落,忽闻头顶传来“嗖”的破空声,一支雕翎箭擦着宋江头盔飞过,钉入身后树干,箭尾的红缨还在簌簌发抖。关楼上响起一阵哄笑,隐约传来戏谑:“宋先锋远道而来,某家先送支响箭接风!”
秦明按捺不住,拍马向前:“待我去斩了那贼子!”方出阵前,就见关左山头人影一闪,秦明本能地举狼牙棒格挡——“当”地一声,火星四溅,第二支箭竟穿透棒头铁环,擦着他耳际飞过,割下一缕鬓发。这位曾在清风山力战花荣的猛将,此刻后颈发凉,才惊觉那庞万春竟能在百步外连射双箭,箭速之快,竟如同一人持两弓齐发。
“林教头,呼延将军,你我三人带三千弓弩手压阵,”宋江沉声道,“其余人马分作两队,从两侧山麓迂回——”话未说完,忽听右侧山林中传来弓弦响,呼延灼的乌骓马突然人立而起,前蹄被一箭射穿!呼延灼滚落马下,刚抓住鞍鞯,第二箭又至,正中他胸前护心镜,“当”地将他震退三步。
“小心两侧!”林冲大吼,丈八蛇矛舞成银花,将飞来的箭矢一一磕飞。却见左侧山岩后转出数排弩手,前排持盾,后排架弩,正是方腊军惯用的“叠阵”。更骇人的是,每架弩机旁都立着一名白衣士卒,腰间悬着七支雕翎箭——这是庞万春的“七箭营”,每人只射七箭,箭无虚发。
“撤退!”宋江话音未落,就见关楼上黄旗挥动,数百支火箭呼啸而下,瞬间将谷口枯草引燃,浓烟蔽日。林冲舞矛拨打火箭,却见秦明的坐骑因受惊突然前冲,正闯入箭阵——一支箭破空而来,正中战马咽喉!那马悲鸣倒地,将秦明掀翻在地。秦明刚挣扎着起身,第二箭已至,穿透他左肩甲胄,鲜血顿时染红战袍。
“秦统制!”宋江惊呼,却见秦明咬碎钢牙,拔箭再战,刚举起狼牙棒,第三支箭竟从他肋下软肋处穿入——那是甲胄唯一的缝隙!这位霹雳火般的猛将,竟在庞万春的连珠箭下毫无还手之力,轰然倒地时,手中狼牙棒还深深插入泥土,棒头的红缨被鲜血浸透,宛如一朵凋零的牡丹。
“大哥小心!”李逵的吼声响彻山谷。宋江本能地俯身,第四支箭擦着他后背掠过,钉入他身后的“替天行道”杏黄旗,箭杆震颤不止,竟将旗杆射得微微倾斜。卢俊义银枪连挑三支箭,突然瞥见关右松枝晃动,急喊:“花荣!快射——”却晚了一步。第五支箭已至,正中关胜的赤兔马眼睛!那马吃痛,前蹄腾空,将关胜掀落马下。关胜刚欲站起,第六支箭穿透他青龙偃月刀的刀环,刀刃“当啷”落地。这位曾力战林冲、秦明的武圣后人,此刻单膝跪地,手中只剩半截刀柄,眼睁睁看着第七支箭破空而来,直指咽喉——
“啪!”一支弩箭横空出世,将庞万春的第七箭撞落尘埃。燕青手持弩机,从斜刺里杀出,弩箭上还缠着浸过药的麻绳:“关将军,快走!”关胜趁机滚入道旁壕沟,却见自己的绿色战袍已被冷汗浸透,背后“大刀关胜”四个金字上,赫然插着三支箭,成“品”字形排列——这是庞万春对梁山五虎将的羞辱。
“收兵!”宋江嘶哑着嗓子下令,山谷中回荡着悲怆的号角。呼延灼被士兵抬着后退,他望着秦明的尸体,铁鞭攥得咯咯作响:“若不杀庞万春,某誓不为人!”林冲单骑断后,蛇矛上还挑着两支断箭,却见关胜坐在树下,手抚断刀,眼神空洞如死灰——自加入梁山以来,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?暮色四合时,宋军退至三十里外的荒村。军医在帐中忙碌,烛光将秦明的遗体照得青白。宋江跪在灵前,亲手为这位老兄弟合上双眼,却发现秦明掌心还紧攥着半支箭杆,杆上刻着“庞”字,血迹已凝成紫黑色。帐外传来林冲的怒吼:“明日我亲自带队攻关,不斩庞万春,甘愿军法处置!”
吴用掀帘而入,脸色凝重:“适才细作来报,庞万春在关下设了‘七重箭阵’,每重间距百步,箭手皆藏于崖壁石穴中。更棘手的是,他将弩箭浸过蛇毒,中箭者若不及救治,三个时辰内必亡。”他顿了顿,看向宋江,“秦明兄弟的遗体......已发黑了。”宋江猛然站起,撞得烛台歪斜,蜡油泼在他衣襟上,竟似泪痕。帐外传来更夫打更声,子时三刻。他望向昱岭关方向,只见夜色中隐约有火光闪动,那是庞万春在焚烧宋军遗体。忽然想起晁盖临终前的遗言:“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,便教他做梁山泊主。”此刻,他终于懂了晁盖咽气时的不甘——面对这样的神射手,纵有千军万马,又能如何?
“军师,”宋江的声音低沉如铁,“传我将令:命花荣、燕青各带二十名弩手,五更出发,绕道后山,务必在天明前毁掉敌军弩车;命李逵率五百板斧手,每人携带三十斤硫磺,从西侧山麓攀爬,待我军攻关时,放火烧山;其余将领随我正面佯攻,引庞万春现身。”吴用动容:“先锋这是要用诈败之计?可庞万春狡诈如狐,未必会上当。”
宋江摸出腰间佩刀,在烛光下缓缓抽出半寸,刀刃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:“当年在清风山,我曾被花荣一箭射落头巾。今日,我要亲自做那诱饵。”帐外,秋风卷着落叶掠过旗杆,“替天行道”的杏黄旗猎猎作响,旗角上的箭矢还在微微颤动,仿佛在预告着明日的血战。而在昱岭关的黑暗中,庞万春正擦拭着手中的宝雕弓,弓弦上还缠着秦明的血发,他对着明月微微一笑,将第七支箭插入箭囊——这是专门为宋江准备的“归鞘箭”。
箭在弦上,杀机已动。一场关乎梁山命运的生死对决,正随着昱岭关的晨雾,悄然拉开帷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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