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和五年深冬,梁山泊的忠义堂前飘着细碎的雪粒子。宋江握着狼毫的手悬在羊皮纸上,墨滴落在“乞降”二字上,晕开一片浊黑,像极了八年前郓城县衙那盏彻夜未熄的油灯。远处传来铁锁拖动的声响,那是解珍解宝被困在官军水牢里的动静,每隔三更,便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刺破寒夜。
“哥哥!”李逵的暴喝惊飞了檐下的寒鸦,他铁塔般的身躯撞开堂门,板斧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,“你要写这劳什子降表?那高俅老贼当年怎么害咱们的?你忘了晁盖哥哥中箭时的血?”宋江的狼毫在“臣”字上划出歪斜的一笔。他望着李逵腰间晃动的板斧——那是解珍解宝用惯了的兵器,半月前他们为了探听官军粮道,被困在济州水牢,此刻怕是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。
“铁牛,你可知水牢里的‘人柱刑’?”宋江的声音像被雪水浸过,“解家兄弟是为了替梁山探路才遭此劫,若不救他们,我等何颜面对忠义堂前的杏黄旗?”李逵瞪着降表上的“宋江”二字,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聚义厅,解宝托人带出的血书,那字迹洇着脓水,却仍能辨出“哥哥救我”四个字。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却不是因为疼,是因为恨——恨自己不能立刻劈开那水牢的铁门,恨官军的阴毒,更恨宋江此刻的犹豫。
“哥哥要降,就先砍了铁牛的头!”李逵猛然抽出板斧,刃口寒光映出宋江鬓角的白发,“当年咱们在江州劫法场,杀得血流成河,现在却要向仇人磕头?你忘了‘替天行道’的大旗是怎么立起来的?”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,是石秀连夜从济州赶回。他滚鞍下马,怀里掉出半块带血的衣襟,正是解珍的贴身衣物:“哥哥!官军扬言,若三日内不献粮投降,便将解家兄弟碎剐了喂鱼!”
宋江的狼毫终于落下,在降表末尾签下“宋江”二字,墨色在雪光中泛着青灰,像极了死人脸上的气色。李逵抢上一步,板斧劈落,降表被斩成两段,墨字飞溅在他胸口的刺青上,那是“杀尽贪官”四个大字,此刻被血与墨染得模糊。
“铁牛!”宋江厉喝,“你想让解家兄弟死无全尸?“他们就算死,也该像个梁山好汉!”李逵的板斧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火星溅到降表残片上,竟烧出个焦洞,“哥哥你摸摸自己的心,这降表是救兄弟,还是救你那顶乌纱帽?”宋江猛然抬头,看见李逵眼中的怒火,那是当年劫法场时见过的眼神,是面对老虎时也不曾熄灭的狠厉。他忽然想起晁盖临终前的话:“宋江,你心里的枷,比这梁山泊的水寨还重。”
“报——!”斥候冲进来,浑身浴血,“济州水牢传来消息,解珍解宝...解宝咬断了刽子手的手指,解珍用铁链勒死了三个狱卒,现在他们...他们正往水牢顶上爬!”忠义堂内一片哗然。宋江霍然起身,狼毫从指间滑落,在羊皮纸上划出一道血痕般的墨线。他想起解家兄弟在登州山上捕虎的往事,那时候他们赤手空拳,也能把斑斓大虫踩在脚下,何况是区区水牢?
“点齐五百死士,随我劫狱!”宋江扯碎降表,大步走向兵器架,摘下那柄许久未用的锟铻剑,剑鞘上“替天行道”四个字被他握得发烫。李逵愣在当场,看着宋江腰间重新系上的酒葫芦——那是晁盖送的,里面装的不是酒,是当年智取生辰纲的蒙汗药。他忽然咧嘴大笑,笑声震得梁上积雪簌簌掉落:“这才是俺铁牛的哥哥!哥哥你说句话,咱是先砍水牢的门,还是先砍高俅的头?”
石秀擦去脸上的血污,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解珍藏在牙齿里的密信:“哥哥,水牢下有暗河,直通梁山泊。解家兄弟已凿开石壁,只等咱们去接应!”宋江展开密信,纸上血迹未干,却力透纸背:“宁为梁山鬼,不做降臣囚。”他忽然想起聚义厅前的杏黄旗,每次风吹过,旗子上的“义”字总会猎猎作响,像极了解家兄弟此刻的怒吼。
“传我将令:阮氏三雄带水师从暗河潜入,林冲率马军堵住济州城门,李逵...”宋江转头看向李逵,却发现他早已扛着板斧站在堂口,雪花落在他的铁枪上,竟瞬间被体温蒸干,“你随我走旱路,咱们去会会那水牢里的龟儿子!”
“得令!”李逵的板斧在雪光中划出弧线,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个烧饼,掰成两半递给宋江,“哥哥先垫垫肚子,等救了解家兄弟,咱们回山吃酒去!”宋江接过烧饼,咬下时尝到咸涩——那是李逵的汗水浸过的干粮。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劫狱,也是这样的雪天,李逵背着他杀出重围,自己躲在他宽厚的背上,听着他的心跳声,就像听着梁山泊的潮声。
夜至三更,济州水牢的探照灯在雪幕中扫过,照见墙头上两道黑影。解珍解宝浑身是血,解宝的右腿已被打断,却仍用胳膊勾着解珍的脖子,两人竟用牙齿咬着匕首,在石壁上凿出攀爬的痕迹。
“兄弟!”宋江的呼声被风雪撕成碎片。解珍抬头,看见忠义堂的灯笼在雪夜里跳动,像极了梁山泊的渔火。他忽然笑了,咳出一口血,却指着水牢下的暗河方向——那里传来熟悉的棹声,是阮氏兄弟的快船。李逵怒吼着甩出板斧,斧头嵌进水牢铁门,竟将那三寸厚的铁门劈出裂纹。解珍解宝对视一眼,同时发力,解珍的铁链缠上铁栅栏,竟硬生生将栅栏扯断,两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坠入雪堆。
“铁牛!接住解宝!”宋江掷出锟铻剑,剑鞘准确击中冲来的官军咽喉。李逵一把接住解宝,却发现他手里紧攥着半块骨头——那是他咬断的刽子手的指骨。“哥哥...我就知道你不会降...”解珍的左眼已被打瞎,却仍笑得灿烂,“咱们梁山好汉,就算死,也要死在杀敌的路上!”
宋江喉头哽咽,解下披风裹住解家兄弟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——是高俅的援军到了。他抽出锟铻剑,剑身在雪夜里泛着冷光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:“铁牛,带兄弟先走!我来断后!”
“放你娘的狗屁!”李逵扛起解珍,板斧在地上划出深深的血痕,“要走一起走,要死一起死!当年在江州,你背过我;今天在济州,我背你!”
宋江望着李逵宽阔的后背,忽然想起晁盖临终前的话。他握紧锟铻剑,剑鞘上的“替天行道”四个字被鲜血染红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。原来真正的忠义,从来不是对朝廷的愚忠,而是对兄弟的义,对百姓的仁。
当他们冲破官军的包围时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解宝在李逵背上忽然轻笑:“哥哥,我梦见晁盖哥哥了,他说...他说咱们梁山好汉,都是天上的星星,就算掉在泥里,也还是亮的。”宋江抬头望向天际,雪停了,启明星在云层中闪烁,像极了聚义厅前永不熄灭的灯笼。他知道,只要这颗心还亮着,只要兄弟们还在,梁山泊就永远不会倒,替天行道的大旗,就永远不会倒下。
而那封被撕毁的降表,早已被风雪卷进了济州河,随波逐流,最终消失在梁山泊的万顷碧波中。就像那些不该存在的念头,终将被正义的浪潮冲刷殆尽,只留下真正的忠义,在天地间永远闪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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