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和三年秋,艮岳的菊花刚染金蕊,李师师的鎏金香炉里已焚起龙涎香。她捏着宋徽宗新赐的《方腊囚车献俘图》,绢面上的朱漆车辇晃得人眼花,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帮源洞地宫看见的糙米——此刻它们该烂在宋人粮仓里了吧,就像画中方腊的眼神,正在绢帛上慢慢干涸。
“李娘子,这画可入得眼?随行的小黄门尖着嗓子,指尖点着画中奉天讨逆的锦旗。李师师盯着囚车里的方腊,那人腰间的锁链竟用金线勾勒,比她腕间的鎏金镯子还亮。她想起地宫崩塌时,宋江冒死救出的方亳,那孩子腕间的银镯上,刻着的长命百岁已被血渍浸得模糊。
画轴展开过半时,她听见身后传来书页翻动声。回头望去,却见王阳明正站在书架前,指尖抚过《孙子兵法》的书脊——此人去年刚中进士,却总在朝会上说些兵者,国之大事的疯话,倒像极了画中被锁的方腊。
“王大人也爱观画?李师师轻摇团扇,扇面上的蹴鞠图晃出碎光。王阳明转身,目光扫过《方腊囚车献俘图》,落在囚车车轮的细节上:此画工笔虽精,却失了真。小黄门脸色一变:这可是画师亲见献俘大典所作!
哦?李师师挑眉,团扇顿在球门处,愿闻其详。“献俘时正值酷暑,王阳明走近画轴,指着车轮下的阴影,可这车轮旁未见一丝尘土,囚车两侧的军士,甲胄竟无半分汗渍。他忽然伸手触碰画中方腊的衣角,更奇的是,反贼的衣袍竟如此平整,仿佛刚从裁缝铺取出。李师师的指尖忽然触到画轴里的异物,那是藏在绢帛夹层的硬物,形状竟像卷起来的信纸。她想起昨夜宋江托人送来的密信,信封上的火漆印正是用这艮岳菊花黄调的——此刻掌心的硬物,会不会是那封信的姊妹篇?
“李娘子身子不适?王阳明注意到她的迟疑,目光落在她攥着画轴的手上。李师师稳住心神,团扇轻挥间已将异物拨进袖口:只是想起坊间传闻,说这画轴里藏着......她故意顿住,看小黄门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。
“藏着反贼余孽的诅咒!小黄门突然脱口而出,说完便惊恐地捂住嘴。李师师笑了,扇面上的高俅正一脚踢中球门,像极了朝堂上那些大员踢皮球的模样:若真有诅咒,也是官家的诅咒——她指着画中蔡京,蔡相的玉带,怕是用反贼的骨头磨的。王阳明的瞳孔猛地收缩,他想起在居庸关看见的戍卒,他们的甲胄下藏着的,正是被权贵侵吞的骨头。画轴里的硬物此刻在李师师袖中发烫,她忽然想起宋江密信里的话:方腊虽死,青溪的火未灭。难道这画轴,竟是传递星火的载体?
王大人可听过《青溪曲》?李师师忽然开口,团扇指向窗外的艮岳假山,民间唱:青溪水,血染红,官家的龙椅坐不稳。小黄门脸色煞白,扑通跪下:娘子慎言!王阳明却上前半步,眼中有光:愿闻其详。就在此时,殿外突然传来喧哗。李师师趁乱将画轴里的硬物塞进王阳明袖中,指尖触到他腕间的银镯——那是与方亳同款的长命百岁镯。她愣住了,想起宋江说过,当年在帮源洞救出方亳后,曾将随身银镯掰成两半...
是太学生伏阙上书!小黄门的声音里带着颤抖,说......说献俘大典靡费太甚!李师师望向《方腊囚车献俘图》,发现画中方腊的眼神竟似活了过来,正盯着艮岳之巅的丰亨豫大匾额。她忽然想起地宫深处的太平粮,那些本该救人的糙米,此刻怕已成了画中权贵的鞋底泥。
王阳明摸到袖中的硬物,是卷成细条的羊皮纸。他想起父亲曾说,当年宋江征方腊时,曾私藏反贼幼子,难道这密信......他借整理衣袖将纸卷塞进怀里,触到内衬里的忠孝传家玉佩——此刻它比冰块更冷。
李娘子,某忽然想起还有奏疏要递。王阳明朝李师师微一颔首,转身时瞥见画轴上的奉天讨逆锦旗,风似乎从画中吹来,将讨字的金粉吹落,露出底下的墨痕——竟像个过字。
李师师望着他的背影,想起三年前在青溪地宫,那个冒死救粮的宋江,和此刻藏密信的王阳明,竟有几分相似。她低头看自己的鎏金镯子,与王阳明的银镯隔着阴阳,却都刻着长命百岁——只是有人求的是富贵长命,有人求的是天下长命。
是夜,王阳明在书房展开羊皮纸,上面是宋江的字迹:方亳已入太行,青溪旧部待方星火。他摸出另一半银镯,与纸上的长命百岁纹路严丝合缝。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,他忽然想起李师师的《青溪曲》,那调子竟与当年在居庸关听见的戍卒夜歌一模一样。
艮岳的菊花还在盛放,李师师却在鎏金香炉里添了把艾草。烟霭中,《方腊囚车献俘图》上的金线渐渐模糊,露出绢帛底层的血迹——那是三年前方腊就义时,溅在画师宣纸上的真血。她笑了,拿起团扇轻轻一煽,火星子竟顺着窗缝飞了出去,像极了青溪洞永不熄灭的流萤。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